纪瞬靠着二楼自己的房间木质的窗台,捧着瓷碗吃饭,是青屿特有的南塘三蒸,这是一种用竹编蒸笼同时蒸制的溪水鱼,腊肉还有芋头。
纪瞬一口一口吃着混合着紫苏叶特殊香气的饭菜,靠在二楼阳台的木栏杆,任由晚风把薄衫吹的微微鼓起,檐角悬着的铜铃在风的轻抚下发出混杂着旧时代的清脆叮咚,惊醒了睡青在瓦上的月光。
那些被惊扰的月光散碎的顺着屋脊滚落,跌进河面碎成的粼粼银箔,灰白色鱼骨桥的轮廓在暮色中洇开,像搁浅在旧时间里的旧木梳,齿缝里还残留着白日的余温。
青屿镇子里开满的泡桐花在夜晚再次盛开,暗香浮动在木楼梯的缝隙里。
几滴流萤漏进半卷的珠帘,忽明忽暗的,像是木质家具用白天积攒的温度在夜晚的水汽中再现的星子。
游荡在青屿镇的乌篷船刚刚在船头点起来灯笼,暖黄的光晕便惊醒了在水底沉睡的云,它们便轻微扭动着身子游向更深处的墨色。
银河斜斜的垂落在屋顶,像是天穹上晾晒的纱裙,砖缝里蟋蟀鸣唱的是天空星星闪烁的规律,但却总被游鱼的唼喋声打断。
星光的倒影在夜幕之下忽闪成蝶翼,坠入水面时荡漾来的涟漪里沉浮着属于青屿的盛夏。
纪瞬的门上挂着一江塘盛产的大银鱼里比较大的几根鱼骨以及许多不同颜色的手搓的布绳子绑在一起的挂饰,这串挂饰,还有一串小的,挂在他的书包上。
是那位学识渊博的中年学者学着江塘传统的挂饰做的护身符,不过讲真的,纪瞬觉得他真的是很厉害,几乎什么都会。
放在窗台的手机响了一下,洗完澡的纪瞬将毛巾盖在还没吹干的头发上,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你回家了没?”
是骆戈发的消息,是纪瞬隔壁班的体育生,也是纪瞬玩到大的好兄弟。
“回了啊,怎么了。”
纪瞬摸了摸头发感觉还是湿湿的,用毛巾使劲擦了擦,本来就自来卷的头发显得更卷了些。
“我下午走的时候看到你还在睡觉,但是我下午有事,走的急,想晚点给你打电话,结果忘了。”
纪瞬有些无语,把毛巾挂去洗手间,一***坐在床上。
“倒是你,怎么回事,怎么每周一下午都自己跑了。”
“那个,我周一下午想去书店嘛,周一下午不是都上新书嘛。”
“是吗?
你以前不是最讨厌看书了吗?”
纪瞬有些怀疑,继续逼问着骆戈。
“谁说的,我去买小说去了。
我只是不喜欢看学校的书。”
“真的?”
“当然是真的啊。”
骆戈信誓旦旦的发誓。
“今天你去不去学校后山抓鱼啊。”
纪瞬问道。
学校后山的碎星池里面有一种特别的小鱼,是一种有着细碎蓝色星点状花纹的透明小鱼,纪瞬他们夏天的晚上经常去抓这种小鱼。
至于为什么要晚上抓,因为白天看不到,晚上才能看到这种透明小鱼身上的蓝色闪光。
“那个,我今天晚上就不去了吧。
“从手机屏幕上呈现的字符中纪瞬隐隐约约感觉不对劲,感觉骆戈似乎有事瞒着他。”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微信显示骆戈一首在输入中,但是她却迟迟没回,纪瞬笑了笑,决定还是给骆戈一个台阶下。
“好了好了,不想说你就不说吧,我去抓鱼去了。”
纪瞬发完这条信息也不管骆戈这家伙回没回,就把手机扔到包里,提着用来捞鱼的小竹网和小水桶就下楼去了。
江塘镇有些许寂寥的暮色漫过飞檐,纪瞬穿梭在水乡的怀抱之中,脚下踩着的青石板石缝中苔痕早己褪去白昼的温润,在暮色里凝结成墨绿的绸带。
因为碎星潭在青屿三中的后山里面,所以还需要穿过学校后方这座静谧的世界。
后山里供人行走的石阶仿佛是从古樟树的根须中生长出来的,被湿润粘滑的苔衣包裹着向山坳深处蜿蜒,经过岁月冲刷的拓印着百年来的凿痕,凹陷处似乎还藏着未蒸发的晨露。
纪瞬沿着石阶向深处走去,在走过一个巨大的,树根处歪歪斜斜的插着一个石头雕刻的蝉的古树后,水汽突然稠密起来,他隐隐约约感觉脚下的石阶开始渗出丝丝凉意,斑驳的蕨类植物从各个角落探出羽状的手指,会偶尔轻轻钩住他的裤脚,不远处一段横卧的朽木中,孔雀蓝地衣正在腐坏中生生不息。
纪瞬知道,星碎潭快要到了。
星碎潭藏在后山中两个小断崖的合抱处,二十三阶台阶向下,一侧的断崖口出水流垂成水帘,潭水不是碧绿色的,倒像是整块琉璃被敲出冰裂纹,月光透过水潭上方造成的树林空缺落下,在冰裂纹中游戈。
岩壁上渗出的泉水坠落在潭面,水面便荡开层层银环,将那些浮动的月光揉成了散碎密集的星子。
纪瞬顺着洇着潮湿雾气的石阶往下走,水潭对岸的野姜花正在夜色中开的放肆,肥厚雪白的花瓣坠落水面,立刻被水中那有些蓝色光点的小鱼啄成了月牙状的小舟。
水底的石英砂底在粼粼水波中闪烁,像一望无际的平原上仰望的一整片星空。
纪瞬正沉浸在这属于碎星潭独有的美丽之中,突然听到有人轻轻的呼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纪瞬?”
纪瞬转过头去,看到了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女人正在听着他看。
女人周身弥漫着一些淡淡的水汽,但他确定不是幻觉。
因为他从那双深邃美丽的眼睛中看到了许多复杂的情绪。
是一种积攒很久的思念,以及一丝怨恨?
纪瞬说不上来,他只知道他好像要掉入水潭了。
因为碎星潭弥漫着不小的水汽,而他又在石阶上正在向下走着,被面前的女人吸引了注意。
他脚下一个没注意,整个人就跌入了有些冰凉的水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