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啪——”清脆的碎裂声，像一把尖刀划破了客厅里虚伪的和谐。
陈京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面前，那只他花了大价钱从拍卖会请回来的宋代定窑白瓷碗，
此刻四分五裂地躺在我脚边。纯白色的碎片，像一场仓促结束的雪。“柳书！你疯了？！
”陈京沈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形，几乎是嘶吼出来的。我对面的沙发上，
坐着他今晚最重要的客人，国内顶尖的收藏家，林老。林老手里还端着茶杯，茶水微微晃动，
他脸上的惊愕一闪而过，随即被一种深沉的、探究的目光取代。我没有理会陈京沈，
只是慢慢地、一节一节地挺直了脊背。这三年，我在这栋别墅里，在他面前，
永远是温顺的、低眉顺眼的。像一件他收藏的古董，安静，妥帖，没有自己的声音。
“陈京沈，”我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我们离婚吧。
”空气仿佛凝固了。陈京沈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先是愣住，然后气极反笑：“离婚？
柳书，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提离婚？你吃我的，穿我的，住我的，
离开我，你连一个月都活不下去！”他的话像淬了毒的冰锥，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轻蔑。
这是他一直以来对我的认知。一个除了会摆弄那些破铜烂铁、碎瓷烂瓦，
就一无是处的菟丝花。我笑了，看着他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英俊脸庞，觉得无比陌生，
又无比清晰。“你放心，”我一字一顿地说，“我净身出户。”说完，我不再看他，
而是弯下腰，从那堆碎片中，小心翼翼地捡起最大的一块。锋利的边缘划破了我的指尖，
一滴血珠渗出来，落在雪白的瓷片上，像一朵瞬间绽放的红梅。我抬起头，目光越过陈京沈，
直直地看向林老。“林老，抱歉，惊扰到您了。”我的语气平静无波，“这只碗，
我会修好它的。”林老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放下茶杯，缓缓开口：“修？
小姑娘，这可是定窑的珍品，碎成这样，神仙也难救。更何况，
这修复的手段……”“我知道。”我打断他，将那块带血的瓷片紧紧攥在手心，
“我会用金缮。裂痕，有时候也是一种美。”金缮，以金修缮。用大漆、金粉，
将破碎的器物重新黏合，并用金线勾勒裂痕。这是一种重生，
一种带着伤痕的、独一无二的重生。陈京沈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冲过来，
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将我的骨头捏碎。“你装什么？柳书，
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所以才敢这么跟我闹？”他双眼赤红，死死地盯着我，“我告诉你，
想离婚，可以！你净身出户，然后给我滚得远远的，永远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他以为这是对我最大的惩罚。我迎着他的目光，慢慢地，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指。“好。
”只有一个字。他愣住了。他没想到我会答应得这么干脆。在他的剧本里，我应该哭着求他，
抱着他的腿忏悔，求他不要赶我走。我转身，没有拿任何东西，
甚至没有换掉脚上那双不合脚的拖鞋，就这么一步一步地走向门口。经过林老身边时，
我微微颔首，算是告别。林老的目光一直跟随着我，那是一种猎人看到猎物时，
极具穿透力的眼神。手搭在冰冷的门把上时，陈京沈充满威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柳书，
你会后悔的。没有我陈京沈，你什么都不是。”我没有回头。门在我身后关上，
将那一片狼藉和那个我爱了十年的男人，彻底隔绝在另一个世界。走出别墅大门，
晚风吹在脸上，有点凉。我摊开手心，那块瓷片硌得掌心生疼，血迹已经半干。后悔吗？
我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笑了。我只后悔，这扇门，没有早一点关上。
2我没有去任何朋友家，而是打车去了一个地方。城南，一个不起眼的老旧街区，
空气里弥漫着木屑和尘土的味道。我的工作室，“一夕堂”，就藏在这里。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迎面而来的是熟悉的漆味和木香。工作台上，
散落着各种工具和待修复的器物。
一个穿着围裙的年轻女孩正在灯下埋头打磨一个缺口的茶杯，她叫阿月，是我的徒弟。
“师父，您怎么这么晚过来了？”阿月看到我，惊喜地站起来，
但随即就看到了我通红的手腕和手心的伤口，“师父！您这是怎么了？谁欺负您了？
”“没事，不小心划的。”我淡淡地说，从药箱里拿出酒精和创可贴，自己处理好伤口。
“您脸色好差，是不是跟……陈先生吵架了？”阿月小心翼翼地问。这三年，
她是我唯一的倾诉对象，也是唯一知道我双重身份的人。在外，
我是陈京沈养在笼中的金丝雀柳书；在这里，
我才是真正的自己——国内金缮修复界那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一夕师傅”。我没回答，
只是把那块定窑的碎片放在工作台上，打开一盏强光灯，仔细端详着它的断面。“阿月，
把库里那套最好的生漆和金粉拿出来。”阿月看着那块碎片，倒吸一口凉气：“师父，
这……这是宋瓷？天哪，碎成这样……您要修它？”“嗯。”“可是……这得花多少工夫啊，
而且吃力不讨好，万一……”“没有万一。”我拿起工具，开始清理断面上的微尘，
“我要让它比原来更美。”接下来的几天，我吃住都在工作室。
陈京沈一个电话、一条信息都没有。我猜，他大概正等着我走投无路，哭着回去求他。
我的银行卡果然被冻结了。里面是我这些年做家庭主妇，他偶尔“赏赐”的一点零花钱。
他以为这是我的全部。他不知道，“一夕”这个名字，在收藏圈里值多少钱。我从不缺钱，
我只是，曾经以为我缺爱。一周后，当我正在给那只定窑碗做最后的描金时，
工作室的门被敲响了。阿月跑去开门，门外站着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请问，
柳书女士在这里吗？”为首的男人语气公式化。“我就是。”我放下手中的描金笔，抬起头。
“我们是陈京沈先生的律师。”男人递过来一份文件，“这是离婚协议书。陈先生同意离婚，
要求您净身出户，并签署这份保密协议，承诺永不泄露婚姻存续期间的任何信息。
”我接过文件，看都没看，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签上了我的名字。“好了。
”两个律师显然也愣住了，他们大概也预演过一场哭天抢地的戏码。
我把文件递还给他们：“告诉陈京沈，谢谢他的成全。”律师走后，
阿月气得直跺脚：“师父！他们也太过分了！净身出户？这三年您为他付出了多少，
他凭什么！”“阿月，”我看着手中基本修复完成的白瓷碗，
金色的线条在灯光下像流动的熔岩，“有些东西，不是用钱能衡量的。他给不了我想要的，
我也没必要再耗下去。”就在这时，我的私人手机响了。是一个加密的陌生号码。我接起来，
对面传来一个苍老而沉稳的声音。“请问，是‘一夕’师傅吗？”我心中一动：“我是。
”“冒昧打扰了。”对方的语气非常客气，“我姓林。一周前，有幸见过您一面。”是林老。
“林老，您好。”“我找您，是想请您出手，帮我修复一件东西。当然，
我知道您有您的规矩，只修有缘之物。但我这件东西，对我很重要。至于酬劳，您随便开。
”我沉默了片刻。“林老，酬劳不重要。我想先看看东西。”“当然！当然！
”林老似乎松了셔口气，“另外，还有一件事。我听说，陈京沈那小子，把您赶出来了？
”“我们离婚了。”我纠正道。“离得好！”林老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怒气，
“那种有眼无珠的蠢货，配不上您。我听说您在城南有个工作室，但地方太小，施展不开。
我名下有个文化园，环境清幽，里面有个院子一直空着，如果您不嫌弃，就搬过去吧。
就当……就当我请您出山的诚意。”我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我知道那个文化园，
是本市最高端的艺术区，能入驻的，都是顶尖的艺术家。“林老，这太贵重了。”“不贵重！
”他立刻说，“跟您的手艺比起来，一个院子算什么！就这么说定了！我明天就派人去接您！
”挂掉电话，我看着窗外。天，好像要亮了。陈京沈以为夺走了我的全部，却不知道，
他扔掉的，恰恰是他最想攀附的。3搬进林老提供的“汀兰院”那天，
我才明白他说的“一个院子”有多谦虚。那是一座三进的仿古四合院，亭台楼阁，小桥流水，
一草一木都透着雅致。主屋被改造成了专业的修复室，采光、通风、恒温恒湿系统，
比我那个老破小的工作室好了不止一百倍。阿月激动得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像只快乐的小鸟。
“师父，这里也太好了吧！简直是神仙住的地方！那个林老对您也太好了！”我笑了笑，
心里却很清楚。这份“好”，是冲着“一夕”来的。在这个圈子里，实力就是唯一的通行证。
安顿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修复那只定窑碗。我把它放在修复台上，打开无影灯。碗身上，
一道道金色的线纹如闪电般蜿蜒，将破碎的过去重新连接。
它不再是那只完美无瑕的宋代古董，它有了新的名字，新的生命。我给它取名，叫《裂变》。
林老来看过一次，对着这只碗，他沉默了良久，最后只说了一句话：“柳丫头，你的心，
比你的手艺更巧。”他没再提陈京沈。聪明人都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
但陈京沈显然不属于聪明人。他大概是从律师那里知道了我的平静，这种平静彻底激怒了他。
他无法接受，一个被他抛弃的女人，非但没有落魄潦倒，反而活得好好的。麻烦很快就来了。
先是几个以前跟我有点交情，找我修过小玩意儿的富太太，突然开始在朋友圈里含沙射影，
说我忘恩负义，攀上高枝就踹了旧人，还说我修东西的手艺都是陈京沈花钱请人教的。
阿月气得不行，拿着手机给我看：“师父，她们怎么能这么胡说八道！颠倒黑白！
”我正在调配大漆，头也没抬：“嘴长在别人身上，随她们说去。”见舆论攻击对我没用，
陈京沈开始来阴的。一天下午，工作室里来了几个穿着制服的人，自称是工商和消防的，
说接到举报，我们这里“无证经营”、“存在重大消防隐患”，要查封工作室。
他们拿着封条，态度强硬，根本不听我们解释。阿月急得快哭了：“我们有证！
消防也是上周刚检查过的！你们这是滥用职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