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八，北风刮得正紧。
沈知微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个黄铜手炉。炉子有些旧了，边沿磕破了一块，露出里头暗沉沉的铜胎。她盯着窗外那棵老槐树，光秃秃的枝桠在风里打着颤。
“少夫人，世子爷往这边来了。”丫鬟冬梅掀帘子进来，带进一股子寒气。
沈知微没动弹，只把手炉转了个圈。指尖触到那处破损，微微的刺痛。
脚步声到了门外，停了一停，才掀帘进来。谢云深披着件灰鼠皮大氅，领口的狐狸毛被风吹得乱糟糟的。他站在那儿，张了张嘴，话却没出口。
“坐吧。”沈知微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谢云深解了大氅，冬梅接过挂在一旁的衣架上。他坐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一下，两下，三下。
“月影她……”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昨日请了大夫。”
沈知微抬眼看他。他瘦了些，眼下泛着青。她记得刚成亲那会儿，他夜里读书，她就在旁边做针线。烛火跳一跳，他便会抬头冲她笑笑。
“大夫怎么说？”
“胎象不稳。”谢云深的声音低下去，“需要静养。”
屋子里静得很，只有炭火在盆里噼啪作响。沈知微把手炉放在桌上，那声响惊得谢云深肩膀一颤。
“这是第九回了。”她道。
谢云深猛地抬头：“什么？”
“和离。”沈知微淡淡道，“你第九回提了。”
他脸上掠过一丝狼狈，随即又挺直了背：“知微，我知道对不住你。可月影她……等不得了。”
沈知微起身走到书案前。砚台里的墨还没干，她拿起笔，蘸饱了墨。纸是寻常的竹纸，有些泛黄。她写字很慢，一笔一划。
“陛下的赐婚圣旨，约莫腊月二十五就到。”她一边写一边说，“这会儿和离，是打皇家的脸。”
谢云深怔住了。
她吹了吹纸上的墨，递给他：“签了吧。等圣旨到了，走个过场，再公示出去。”
他接过去，手指有些抖。纸上字迹工整，条理清晰。财产分割，嫁妆归属，一样样列得明白。
“你……”他喉咙滚动，“你就这般痛快？”
沈知微笑了笑。窗外的光斜斜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影。
“不然呢？”她轻声道，“一哭二闹三上吊？谢云深，咱们好歹夫妻一场。”
他提笔的手悬在半空，墨汁滴在纸上，洇开一小团黑。
“签啊。”她道。
笔终于落下去。谢云深三字，写得有些歪斜。
沈知微收起一张，另一张递给他：“收好了。圣旨到前，这事不能透出去半分。”
他捏着那张纸，像是捏着块炭火。
“知微……”他声音涩得厉害，“那些铺子……”
“都是我的嫁妆。”她截住话头，“世子爷不会连这个都要计较吧？”
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终究没再说什么。
待人走了，冬梅才凑过来：“小姐，您真就……”
沈知微把那张纸折好，收进匣子最底层。
“去把锦瑟阁的账本取来。”她道，“年关到了，该清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