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程灏靠在天桥栏杆上,摘下口罩的手指在冷风中蜷了蜷。
他把手机夹在肩颈之间,侧过头压抑地咳了两声,嗓音里混着浓重的鼻音和砂纸摩擦般的沙哑——显然是之前那场感冒还没好利索,又被连日的劳累打了回马枪。
“对,现在送下来就行,我在公司楼下天桥等你。”
电话挂断,他随手把口罩塞进羽绒服宽大的口袋。
下巴上冒出的胡茬又硬又密,一片青黑,昭示着至少三天没顾上打理。
这阵子为了那个背刺团队的小明星,他几乎睡在公司,眼下的乌青重得像被人打了一拳。
及肩的头发有点乱,随手用一根皮筋在脑后揪了一下,几缕没扎住的碎发耷拉在额角。
发尾看着有点灰扑扑的,不知道在哪个道具箱或者墙角蹭的。
整个人裹在宽大的羽绒服里,倚着栏杆,透着一股“连轴转了三天还没缓过劲儿”的疲惫和邋遢。
要不是那将近一米九的个头和骨架撑着,这套打扮真跟天桥底下凑合过夜的没什么两样。
羽绒服没拉拉链,露出里面的旧卫衣,腰带随便一系,倒意外地把那点快三十岁了还没走样的腰线给勒了出来。
都说三十而立,王程灏扯了扯嘴角。
立没立不知道,反正女朋友是没影的事。
影视公司合伙人兼经纪人的身份,早把他的时间撕成了碎片,再加上对艺术那点偏执的追求,看人的眼光刁得很——连带着对伴侣的要求也水涨船高。
公司里甚至隐隐流传着他“不喜欢女生”的猜测,他也懒得费口舌去澄清。
毕竟比起解释,接商务、盯行程、处理烂摊子显然更重要。
风卷着傍晚的寒气刮过天桥,远处的路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落在车流上,漾出一片流动的金。
王程灏缩了缩脖子,正想着顺子怎么还不来,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天桥中段,却被一个身影绊住了。
一个少年蹲在护栏边,厚重的羽绒服里边是校服外套,路灯刚好打在他侧脸,睫毛长而密,垂眼时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影,他埋着头,似乎在哭。
首到一只脏兮兮的小狗跑过来,他才慢慢抬起头,用手背蹭了蹭眼睛,动作很轻,想怕碰碎什么。
灯光清晰地照见他脸上未干的泪痕,睫毛上还沾着细小的水珠,那双刚被泪水洗过的眼睛蒙着一层氤氲的水汽,衬得本就精致的五官多了点脆弱的钝感。
像是一只被冷雨打湿了翅膀的蝴蝶,竭力想收拢翼翅藏起伤痕,偏偏那半透明的翅脉在光线下无所遁形,透出一种破碎易折的美。
他望着脚边摇尾巴的小狗,忽然极低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很轻,短促,裹挟着明显的自嘲,又夹杂着一种事不关己般的漠然,像一把锋利的刀,却被小心翼翼地收在了质料柔软的刀鞘之中。
单这一个侧脸,就足够让人惊艳。
下颌线利落,眉骨高挺,是那种镜头会格外偏爱的骨相——哪怕素着脸,往人群里一站,也自带打光板的效果。
王程灏的职业本能瞬间被点燃,脑子里噼里啪啦闪过十几个影视片段:雨夜巷口孑然独立的孤勇少年、旧阁楼里伴着尘埃弹奏无声钢琴的沉默天才、硝烟散尽的废墟中抬眼看来的流浪者......这张脸,这双能诉说出千言万语的眼睛,就该吃演戏这碗饭啊。
他压不住心里的兴奋,几乎是快步走了过去。
“你好。”
开口时才发现自己声音有点干,他清了清嗓子,“刚在那边看你蹲了好一会儿......”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妥,赶紧补充,“你别误会啊,我没有恶意,我是在等我朋友,这是我的名片。”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卡片递给林弈宵,上面赫然写着三个最显眼的大字:王程灏,以及他的公司、公司地址和电话号码。
“我是一名经纪人,公司就在旁边那栋楼。”
他指了指不远处亮着“华盛影视”灯牌的写字楼,眼睛发亮,“你外形条件特别好,很适合演戏,要是感兴趣,打上面的电话找我就行。”
林弈宵抱着小狗抬起头。
王程灏这才看清他的正脸——另一侧白净的颧骨上,赫然一片青紫,边缘还泛着红,显然是新伤。
“你这脸......”王程灏的兴奋瞬间被冲淡,眉头拧了起来,“被人揍了?
需要帮你报警吗?”
“不用,谢谢。”
林弈宵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哭过的沙哑。
他抱着小狗要走,脚步顿了顿,却又迟疑地转回身。
林弈宵看着他这邋遢的样子——乱糟糟的头发,没刮的胡茬,眼下的乌青,像刚从哪个桥洞钻出来的流浪汉。
他抿了抿唇,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了口,声音里带着点不确定:“你说......你们公司在附近?”
王程灏点头。
“那......你能帮我养下这只狗吗?”
林弈宵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狗,它正用脑袋蹭他的手腕。
王程灏看着这只脏脏的黄色小狗迟疑道:“流浪狗?”
“嗯,刚跑过来的,我看它挺瘦的应该是好久没吃饭了,我家......不太方便养,我怕它饿死,你能帮忙养着吗?”
不知道是这双眼睛太干净,还是怀里的小狗太可怜,王程灏几乎没犹豫。
“可以是可以,但......你说的事,我会好好考虑的。”
林弈宵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很笃定。
“行,狗我帮你养着。”
王程灏从善如流地蹲下身,摸了摸小狗的头,“不过得先说清楚,如果是未成年,后续合作得监护人同意才行。”
他又指了指名片,“考虑清楚就打这个电话,我不是骗子,是真心想邀请你。”
顿了顿,补充道,“不管来不来,狗我都先替你照看着,等你能养了,随时可以接它回去。”
“好,谢谢。”
林弈宵最后轻轻摸了摸小狗的脑袋,衣服下摆扫过地面枯黄的落叶,站起身,很快便消失在夜色笼罩的天桥尽头。
————晚风一吹,王程灏看着脚边围着他打转的小狗,才猛地一拍额头:“坏了,连名字都忘了问一句。”
人早己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