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这道枷锁终究还是困住了那个生来自由的女人。
她在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
战争获胜，他如愿登上了大昭的帝位，封她为后。
身旁的侍女垂着眉眼，腮帮子微微鼓着，嘴里嘟嘟囔囔：“娘娘，今日陛下又再选新的妃子了。”
她莞尔一笑：“宫中每天都有不同的花盛开，宫中没有宫外也会有，我又岂能拦住生**赏花的人，更何况他是位帝王。”
自古君王多薄情，或许他对她从未有情过。
“可是陛下已经半年没有来过馨瑶宫了。”
她一改往日温柔的模样厉色道。“清水，往后这些话不许再说了。”
清水点点头小声说道。“是，清水知道了。”
清水自小就跟在她身边，在祝家两人可以没有太多的主仆意识，但这是皇宫，一座没有感情的皇宫。
她起身缓缓走到门外，看着一夜之间全开的海棠花，不禁感叹道：“今年的海棠花比往年开的更早，也红了许多。”
祝瑶摘下一朵海棠花，喃喃细语道“海棠还依旧吗？”
那年他许后宫只有她一人。入宫的第一年，只有她一人伴他左右，入宫的第三年迫于朝廷的压力他纳了御史大夫之女为安妃。
后来他有许多的妃嫔，做到了真正的后宫三千佳丽。
正当她在树下看着这盛放的海棠花想起了好多过往的事，陛下那边派人来传话，打破了她的回忆。
“皇后娘娘，陛下宣您到云意阁共参与选秀。”来人正是皇帝身边的李公公。
云意阁是安妃设立给皇帝选妃的地方，这个地方对于后宫的妃嫔来说是新的起点，绽放芳华，开始享受繁荣富贵。但她至今未踏足过。
祝瑶有些错愕，关于后宫选妃之事她从不参与，都是交给安妃宋烟禾，此次召见肯定不简单。
“知道了。”
“清水，去给我拿件披风。”虽然入春了，但今日还有些许的冷。
一踏入云意阁，祝瑶难以置信眼前的场面，突然泛起的酸液卡在喉咙里，本就感受到寒冷的皮肤，在这一下子收缩起来形成了小疙瘩。
虽是白天，但云意阁点起了许多红色蜡烛。乐队正弹奏着已被先帝废除的禁曲‘红光’，这首曲子来源于民间花楼，因为过于淫荡被上奏给先帝，从而不等于废除了。现在再次被弹唱无疑不是他的准允，以及他对先帝的挑衅。
令祝瑶更感到不适恶心的是人，这里的所有人穿着暴露，她们穿着薄薄的外纱，身体的部位若隐若现，连女婢乐手都是。
而一国之君的袁术半裸的躺在床上，床上还躺着宋烟禾，还有两个陌生的女子，想必是今天的秀女。
一个面容姣好，身姿曼妙的女子正躺在他的身侧，和他说着难以启齿的话，逗得他轻嗤一笑。。
先看见她的是宋烟禾。
宋烟禾一脸红晕，笑嚷道：“皇后姐姐”，淡粉色的薄纱裹着身子，清晰可见的红色印子。
听到宋烟禾的呼唤，床上的男人起身拿起外衣套在了身上，一眼未瞧她。
祝瑶强忍心中的不适，微屈膝轻声说：“给陛下请安。”
袁述一言不发，玩弄着身旁女子的手，漆黑的眼眸毫无情绪。
她依旧保持着行礼状态，也没有说话。
一旁的宋烟禾见此情形开口道：“陛下，姐姐给您请安呢！”
也许是宋烟禾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的声音让他感到陶醉，又或许是秀女们巧笑俏兮，美目盼兮令他赏心悦目，许久他才让她起了身。
宋烟禾摆摆手，让乐手们退了下去。
曲子一停，祝瑶才从刚刚的场面中抽离出来。
“姐姐，妹妹有个好消息要和姐姐分享，希望姐姐也能一同高兴高兴。”
宋烟禾兴高采烈地诉说她的喜悦，摸着腹部说道：“姐姐，我有喜了。”
祝瑶瞳孔骤缩，宋烟禾的话如利剑穿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她看着袁述想说点什么，但喉咙像被掐住了般无法开口。
宋烟禾脸上洋溢的笑容，竟让她感到有些刺眼，是羡慕还是嫉妒呢，都不是，是厌恶。
指甲使劲掐着手心，剧痛让飘散的思绪慢慢归位。
祝瑶盯着她尚未显怀的肚子淡定从容道：“恭喜安妃又为陛下怀得龙子。”
宋烟禾不明道：“姐姐的又为陛下怀得龙子是何意思呢？”
祝瑶笑笑不说话，宋烟禾把目光望向袁述，只见他眉头紧锁，目光如淬毒的匕首，带着戾气的眼神死盯着祝瑶。
祝瑶扫了扫这奢靡浮华的屋子，还有一片狼藉不堪入目的床，屋内还散发着不可言喻的味道，“安妃既然有身孕了，还是少做一些欢爱之事。”
宋烟禾脸上刚消散的红晕又开始红了起来，有些窘迫。
袁述突然向她走来，一把用力地抓住她的头发，神色冷冽，讥讽道：“你是未怀，但朕碰都不想碰你，因为你恶心。”
祝瑶面无表情，好像这种事经历了无数遍，只有麻木，连宋烟禾也丝毫没有表现惊讶与畏惧。反倒是那些秀女们被袁述的行为吓到了，纷纷跪下。
祝瑶笑出了声，唇角扬起弧度，却未达眼底，“陛下恶心臣妾不是一年半载了，也不是三年五年，而是整整八年，也是难为陛下忍受臣妾这么多年。”
她的话刚说完，袁术更加用力地抓住她头发，恨不得连皮带发一并扯下来，头皮的痛感又岂能和心里的痛相提并论呢？
宋烟禾上前挽住他的手臂，柔声道：“陛下，您弄疼姐姐了。”
听完宋烟禾的话，袁术重力地把她推倒在地，额头撞到了床脚，血液慢慢渗出，像朵绽放的红玫瑰。
宋烟禾把她扶起，叫了太医。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宋烟禾在任何事上都做得八面玲珑，善于处理各种复杂的关系，哪怕她是制造矛盾的一方。
“姐姐，陛下召见您过来，是商议选秀一事，我现在有身孕，后宫之事不能一一打理，望姐姐能一同协助妹妹，帮陛下选得合适的嫔妃。”
祝瑶看着十来个的秀女，不免感到好笑，她们这般穿着打扮必然是受宋烟禾嘱咐，今日踏进这如意阁，哪怕未被选上，也会被陛下宠幸一次，往后也定比从前风光。
从古至今，秀女家世干净，经过层层选拔才得以有机会进宫。但袁术不一样，他离经叛道，他从不在乎任何人的非议。他后宫的妃嫔除了她、安妃还有沁妃，其余人不过是在他出宫外瞧得讨喜并召入宫了，又或在宫内瞧见了哪位宫女有几分美貌纳入了后宫之中。
他这一生会有很多女人，她何必针锋相对，她也不必把他一时兴起的甜言蜜语当真。
“安妃说笑了，对于选妃一事我从未参与，陛下的喜好你比我了解的更多，我相信你定能妥善安排，讨得陛下的欢心。”
安妃未开口就被袁术抢先道“皇后这是何意思，是想说你德不配位，伺候朕八年还摸不清朕的喜好吗，作为一个皇后管理六宫不是你的责任吗，如若掌管不了何不如把玉玺交出来。”
祝瑶直视他，“陛下不应该比任何人清楚吗，我手里虽拿的是掌管六宫之玺，但陛下可给过我一点权力，哪怕一丁点。”
袁术恶狠狠地与她对视，“所以我们的好皇后现在是在责怪朕吗？”
“臣妾不敢，如陛下所说臣妾的确德不配位，稍后我就让人把玉玺交还于给陛下。”
握了十年的玉玺，看似身处高位，实则手里毫无实权，连刚入宫不久的妃嫔也敢对她口出狂言，所以拿了这玉玺又有何用，如果可以，皇后这顶凤冠她也想摘下，不如全部放之一身轻。
袁术指着她的脸，愠怒道：“好，很好，祝瑶你真是祝景渊的好女儿。”说完，一脸怒气甩袖而出。
宋烟禾嘴角弯着浅淡的笑，语气慢悠悠：“姐姐，真不怕惹急了陛下，把你的后位也给废了吗？”
“安妃不开心吗，你不是一直觊觎这个位置吗，陛下废了我不正合你意吗？”
“姐姐你错怪妹妹了，妹妹从未有过此想法。”
祝瑶看着宋烟禾永远都一副装相的脸，懒得理会，也不想辩解太多。
“我身体不适先暂离了，安妃既然怀有身孕，选秀之事还是交给底下人做吧，免得受了劳累，惹得陛下分心。”
“姐姐好意了，妹妹一定谨记姐姐的话。”
祝瑶淡淡瞥了一眼，转身离开。
2 盛装红妆，迎她的唯有苦难
回到馨瑶宫，祝瑶便咳嗽了起来，兴许是着了凉。
清水不解道：“娘娘明知今日安妃不怀好意，为何还要前往如意阁，如今还着了风凉。”
“我此次到如意阁，的确是着了安妃的道，但我这次是为了陛下，只有和他有了争执，我下月才能有望出宫，再不出宫，不保的不只是我的位置，还有整个祝家。”
祝瑶嫁给袁术第三年，他便困她在这皇宫五年，至今未能出，如今祝家被架在了刀刃之下，她不设法扭转这番局面，那她祝家必会遭到血光之灾，而这一切来源于袁术。
祝瑶永远不会忘记她与袁术的第一次相见。
那年，他十五，她十二。
她的父亲冒着被杀头的风险，把他这个被先皇抛弃的皇子带回祝家，刚进祝家时，他浑身是血，显得无助又凄凉，是她一边帮他擦伤一边说：“述哥哥，疼你就喊出来哦。”
他没出声，但她记得他落泪了。
父亲教他习武，兄长教他学识，母亲把他当作亲儿子照顾，是她带他走出那阴暗的从前。
从此他隐姓埋名在祝家五年，外人问起便说是远方的表哥。
五年后，祝家倾尽全力亲手把他送到帝王之位。同年，他感激祝家为他做的一切，亲自封她为后，于万人之上，他一人之下。
如今，他倒是恨起了祝家的每一个人。
祝瑶另一个贴身侍女清雪步伐轻快进门说道:“娘娘，将军派人来传话，让您速速到荷花塘有要紧事说。”
祝瑶猛地起身道：“清水，你留在这，若发生什么事立马叫人唤我，清雪你跟我一同过去。”说完快步前往。
没有重要之事，兄长不会和她在这个节骨眼见面，两人每次都是避开人眼，在隐蔽之处碰面。
一到荷花塘，祝瑶瞧见多月未见的兄长此时身子虚弱瘦削，面色还带着几分苍白，祝瑶眼眶瞬间红了起来，哽咽的开口：“兄长，为何瘦了那么多。”
祝砚书将妹妹揽进怀里，轻拍她的后背，低声细语安抚着：“没事，兄长只是近日胃口不佳，你也知道兄长很挑食。”
祝瑶“噗呲”一声笑出了声，从怀抱中退了出来，“兄长现在都已为人父，还像小孩般挑食羞不羞啊，别带坏了衡儿。”
衡儿是兄长的孩儿，今年已有六岁，上一次见他还是周岁宴时。
祝砚书从袖中掏出了一个竹蜻蜓，“这是衡儿今日早上托我拿给你的，说他想姑姑，也不知道漂亮姑姑长何样。”
听到这话，祝瑶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接过竹蜻蜓，“姑姑也很想衡儿，也想家了。”
“瑶儿，这次父亲从南疆回来，你一定要想办法出宫，这也是我今日找你的要事。”
祝景渊突然被召回京，袁术对祝家准备提前下手了。
“袁术他这次一定会放我出宫，只有我出宫了才能有机会对我下手，不过我尚未确定他下一步要做什么，所以兄长你和父亲近日切记要万万小心。”
祝砚书点点头，“你也要小心，是兄长没能力护得了你周全。”
祝瑶大婚那一日，祝家人都以为她往后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子，可偏偏老天戏弄，她竟成了这世间最可笑最可怜的女子。
“兄长已经做的很好了，是这权力之下的不公，是我们祝家识人不清的报应。兄长我不需要祝家护我周全，我只希望祝家能周全，如果那一天真的来到了，我希望兄长你能保下整个祝家，哪怕是牺牲我。”
“兄长一定会保下整个祝家，但祝瑶你别忘了你也是我们祝家的一份子。”
酸涩从心底涌上来，祝瑶强压着情绪，笑着应道：“好，我们祝家一个都不能少。”
“兄长我要走了，我出来已有半个时辰，免得被人发现。”
“走吧，记得回家。”
祝瑶声音轻缓道：“嗯，好。我一定会回家的。”说完便往馨瑶宫方向走去。
祝砚书站在原地望着自家妹妹渐渐远去的背影，鼻尖忽然发酸，眼眶也不知不觉红了起来。
她出生时，家里像添了件稀奇珍宝，祝家呵护她，宠爱她，赋予她美好的开始。
她出嫁时，身着红妆，头戴凤冠，家人望她幸福，健康，快乐。
现在，我们只希望你能平安活着。
距离祝景渊寿辰还有两月，祝瑶不得已去求见袁术。
她静立阶前逾一时辰，他未发一言，唯有墨香与纸笔摩擦声相伴。
‘江山社稷’四个遒劲大字落在宣纸上。
他指尖还沾着墨，突然开口打破了沉寂。
此有了这磅礴大气的字体。
他指尖还沾着墨，突然开口打破了沉寂：“为何不再像从前帮朕磨墨呢？”
祝瑶有些许恍惚，对方突然打破长久的‘沉默约定’，就像平静的湖面突然投进石子，瞬间打破原来的平衡。
过去几年里，他们对往事默契地只字不提，这也早已成为了彼此心照不宣的相处模式。
祝瑶上前轻轻提起袖口，指尖捻起墨锭，在砚台中缓缓研磨开。
“陛下，又可曾记得臣妾多久没来过这了呢？”
多年不曾踏入勤政殿，记得他刚成为天子时，他满心欢喜让她把这里里外外重修改造了一番，还养了许多花。可惜了，现在变得和从前毫无相似，找不到过去的一点影子。
隔着一层雾看从前，越看越陌生。何况他们隔得不只是一层雾。
袁术握住她磨墨的手，嘴角勾了下，语气平平：“五年吧。”
“是啊，整整五年。”
他突然发力甩开她的手，“这五年不是你应得的吗？”
力道大得让她踉跄了半步，砚台和墨锭掉在了地上，墨沾染了裙子一大片。
“是因为深爱过陛下，所以我就要落得这下场吗？”
“还是因为陛下不爱，我就要人不人鬼不鬼待在这皇宫八年，毫无出头之日吗？”
“又或因为我德不配位，所以我祝家就要惨遭陛下这么多年的冷落吗？”
她一句接一句的质问，在他听起来可能很滑稽吧。
“爱？祝瑶，你还没有资格得到朕的爱，朕是天子！”
“对，陛下是天子，世间所有的女子都爱你，所以你不需要爱任何人，你不止不爱我，你也不爱宋烟禾，因为我们都只是你手中的棋子。”
因为他是天子，这天下的君王，所以爱对他来说廉价无比。
袁术一声冷笑：“这世间的女子不见得多爱我，例如你，你爱的是我吗，你爱的不过是我的权力。”
“那我得过这些权力吗,我们祝家得过这些权力吗，你把我困在这皇宫不得外出，难道不是怀疑我父亲想谋反吗？”
“先帝不是位仁君，是我父亲兄长祝家那么多人协助你登上了这个位置，而你现在却要把我祝家置于死地。”
“早知陛下是这种人，我父亲就不应该冒着被杀头的风险救下你，因为你连先帝都比不上。”
他双眼红得像要渗出了血，手指用力掐住她的脖子声音带着疯狂的狠意：“你不想活了吗，你说的这些话朕随时可以把你处死，你们祝家也休想有一人活着。”
脖子上的力道越来越重，她几乎要窒息，既不挣扎也不求饶，只是眼神狠狠地望着袁术。
在她以为她不能活着逃出这皇宫时，他松开了手。
空气涌入喉咙的瞬间，她忍不住弯腰干呕，脖颈处的灼痛感在蔓延。
来之前，她以为她能很平静地和他沟通，绝不惹怒他，可是这八年的委屈在此刻控制不住爆发了出来。
“你不是想出宫吗，那你今夜洗干净身子在你的馨瑶宫等着朕，别让朕看到你身上有一处是脏的。”
袁术每一个字都藏着刻意的羞辱，像一把刀在割她的自尊。
明明他才是那个最脏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