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想怎么样？”
林言的声音干涩。
雷秃子眼中凶光一闪，做了个下劈的手势：“一不做，二不休！
拿他的头，去向时溥，不，向朝廷请功！
这是咱们唯一的活路，也是…大功一件！”
尽管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拿他的头”这几个字，林言的心脏还是猛地一缩。
那是他的舅舅，是曾经将他带在身边，悉心栽培的亲人。
“可他…终究是陛下…”林言的声音带着一丝挣扎。
“陛下？”
雷秃子嗤笑一声，带着几分残忍的讥讽，“林将军，醒醒吧！
长安城里那个才是陛下，咱们眼前这个，是穷途末路的钦犯黄巢！
他的人头，值万金，值咱们所有人的命！”
“没错，献出黄巢，或可免死！”
“他的人头，是时溥，是朝廷最想要的投名状！”
低声的附和像毒蛇一样在黑暗中蔓延。
求生的欲望，以及对“功劳”的贪婪，迅速压倒了最后一丝犹豫和廉价的忠诚。
林言沉默着。
他想起舅舅刚才问他“为何冲不破这天下”时，那眼神深处的空洞与疲惫。
或许，舅舅自己也早己认命了。
或许，用自己的头，给这些跟随他多年的部下换一条生路，是他最后能做的…补偿？
这个念头让林言找到了一丝卑鄙的安慰。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最后一点犹豫被狠厉取代：“好！
就在天亮前，守卫最松懈的时候动手！
记住，动作要快，要干净！
得手后，我们立刻去投时溥大营！”
计划迅速被定下。
参与密谋的几人眼中，闪烁着一种混合着恐惧、兴奋和残忍的光芒。
人心，在生存面前，变得如此赤裸和残酷。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心如死灰。
在距离黄巢所在岩壁不远处的另一堆篝火旁，围着十几个年纪较轻的兵士。
他们大多是最早跟随黄巢从曹州起兵的子弟兵，家乡早己在战乱中沦丧，黄巢和大齐，几乎是他们唯一的信仰和归宿。
一个脸上还带着稚气，但眼神却异常坚毅的年轻士兵，名叫石狗儿，正用力地擦拭着一杆卷刃的长枪。
他的动作认真而执拗，仿佛擦拭的不是一件即将报废的兵器，而是某种神圣的仪式。
“狗儿，别擦了，都没仗打了，擦它作甚。”
旁边一个年纪稍长的同伴有气无力地说道。
石狗儿头也不抬，声音低沉却清晰：“只要黄王还在，仗就没打完。
这枪，还能杀人。”
“杀人？
杀谁？
你看看周围，还能杀谁？”
那同伴指了指周围死气沉沉的景象，“咱们完了，狗儿，别傻了。”
“没完！”
石狗儿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着一簇不肯熄灭的火焰，“当年在曹州，咱们只有几百人，不也杀出来了？
黄王带着咱们，打过黄河，进过长安！
那时候，谁觉得咱们能成事？
现在不过是一时挫折！”
“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
那时咱们心齐，现在呢？”
另一个声音加入进来，带着怨气，“朱温那狗贼叛了，尚让大将军也死了…兄弟们死的死，散的散…人心早就散了！”
“人心散了，可以再聚！”
石狗儿固执地说，“只要冲出去，找到旧部，未必不能东山再起！
黄王是‘冲天大将军’，是老天爷派来革这唐家天下的！
他不会就这么倒下的！”
他的话语，在这片绝望的谷地里，显得如此微弱，却又如此刺耳。
几个年轻的士兵被他话语中那股不认命的劲头所感染，眼神微微亮了一些，但更多的人，只是麻木地摇头，或报以惨淡的苦笑。
“东山再起？
呵呵，拿什么起？
就靠我们这几条破枪，几十个饿得走不动路的人？”
“石狗儿，你醒醒吧，黄王…他老了，也累了。
你没看见他今天那样子吗？”
石狗儿紧咬着嘴唇，不再说话，只是更加用力地擦拭着长枪。
他那颗年轻而炽热的心，还不肯向这冰冷的现实屈服。
这是一种不甘的心，一种被信念（哪怕是即将崩塌的信念）支撑着的不死之心。
他与那些密谋叛变的将领，形成了绝望谷地中两种截然不同的“人心”写照。
后半夜，天色愈发阴沉，那铅灰色的云层仿佛压得更低了，闷热有增无减。
连最后几颗星子也隐没了踪影，狼虎谷陷入了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
黄巢依旧坐在那块青石上，仿佛化作了岩石的一部分。
他或许睡着了，或许只是在假寐，没有人知道。
林言远远地看着那道模糊的身影，手心全是冷汗。
他安排好的几十名心腹，己经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移动到了岩壁附近，刀剑出鞘半寸，屏息以待。
雷秃子蹲在林言身边，像一头焦躁的困兽，不时舔着嘴唇，眼中闪烁着嗜血而紧张的光芒。
崔先生似乎察觉到了空气中一丝不寻常的紧绷，他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看向林言的方向，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将身体往阴影里缩了缩。
石狗儿抱着他的长枪，靠在一块石头旁，眼皮沉重地耷拉着，但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一种莫名的、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蛇，缠绕在他的心头。
他总觉得，这死寂的黑暗里，潜藏着比唐军追兵更可怕的东西。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就在东方的天际线即将透出一丝鱼肚白的前一刻，林言猛地站起身！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犹豫和恐惧都挤压出去，然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短促而森寒的字：“动手！”
如同鬼魅般，十几条黑影从不同的方向，猛地扑向岩壁下那道孤坐的身影！
“你们干什么？！”
“保护陛下！”
忠诚的亲卫们从懵懂中惊醒，发出了凄厉的呐喊，奋起抵抗。
短促而激烈的搏杀声瞬间爆开，刀剑撞击的锐响、利刃入肉的闷响、临死前的惨嚎，骤然划破了狼虎谷死寂的黎明！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整个谷地都骚动起来。
大部分士兵茫然失措，不知发生了何事。
而石狗儿则像被针扎了一样跳起来，他看到了那些黑影攻击的目标——黄王！
“叛贼！
休伤我主！”
石狗儿目眦欲裂，挺起那杆卷刃的长枪，如同疯虎般冲向战团。
他身边那几个同样不甘心的年轻士兵，也红着眼睛，嘶吼着跟了上去。
然而，太晚了，人也太少了。
林言带来的是精心挑选的心腹，而且是有备而来。
忠诚的亲卫在最初的突袭中就被砍倒了大半。
雷秃子如同一尊杀神，挥舞着横刀，疯狂地劈砍着任何试图靠近黄巢的人，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嚎叫。
黄巢在喊杀声响起的那一刻，己然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惊慌，甚至没有起身。
在火把骤然亮起、刀光剑影交织的光线下，他看到了林言那双充满了复杂情绪——有恐惧，有疯狂，有决绝，唯独没有悔意——的眼睛，也看到了雷秃子那狰狞的面孔。
刹那间，一切都明白了。
他那张疲惫的脸上，竟然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笑意。
是在嘲笑林言的背叛，还是在嘲笑自己这充满杀戮与背叛的一生？
亦或是，在嘲笑这“冲天”之梦的最终结局，竟是终结于至亲之人的刀下？
他没有去拿身边的剑。
也许，是累了。
也许，是知道一切抵抗都己徒劳。
也许，在他内心深处，早己接受了这注定的结局。
他用自己的一生，验证了那条通往权力巅峰的道路，必然铺满荆棘与鲜血，而终点，往往是更深的黑暗。
林言没有给他更多的时间。
他发出一声近乎野兽般的低吼，像是为了驱散心中的最后一丝怯懦，猛地挥刀向前——刀光，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狼虎谷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
石狗儿刚刚冲近，就看到那道熟悉的、曾经在他心中如同山岳般的身影，猛地一震，随即，一颗头颅带着喷溅的热血，滚落尘埃……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石狗儿的脚步僵在原地，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混合着溅到脸上的温热液体，无声地滑落。
他心中那簇不死的火焰，在这一刀之下，被彻底斩灭，只剩下无边的冰冷和虚无。
林言喘着粗气，看着地上舅舅那兀自圆睁着双眼、似乎仍在凝视着什么的头颅，他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眩晕和…一种解脱。
他弯腰，用早己准备好的、那块曾经代表大齐皇帝的明黄布料，颤抖着包裹起那颗头颅。
“走！
快走！”
雷秃子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血，厉声催促。
叛乱者们不再理会剩下的残兵，如同来时一样，迅速集结，向着他们想象中的“生路”——谷外时溥的军营方向，仓皇奔去。
谷地中，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崔先生瘫坐在地上，面无人色。
幸存的士兵们，无论是麻木的还是曾经不甘的，此刻都如同被抽走了最后的魂魄，呆呆地看着那片染血的岩壁。
天色，终于蒙蒙亮了。
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水冲刷着狼虎谷的土地，稀释着暗红色的血迹，却洗不净这弥漫在空气中的绝望、背叛与一个时代终结的沉重气息。
曾经震动了整个大唐帝国的黄巢起义，其最后的火焰，就在这六月十六日的黎明，在这片无名山谷的雨水中，伴随着一颗滚落的头颅，彻底熄灭了。
石狗儿丢下了那杆再也无用武之地的长枪，像一具行尸走肉，茫然地走入雨中，走向未知的、同样黑暗的未来。
他那颗不甘的心，死了。
雨水开始变得细密，落在狼虎谷干涸的土地上，激起小小的泥点，很快就连成一片湿滑的泥泞。
林言、雷秃子一行人，顾不上雨水泥泞，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向着他们想象中的“生路”——谷外时溥的武宁军大营方向——狂奔。
那颗用明黄布料包裹着、被林言紧紧抱在怀里的头颅，此刻仿佛有千钧重，又仿佛滚烫如火炭。
它不再是舅舅的首级，而是通往富贵、权力、乃至生存的钥匙，是他们的“投名状”。
最初的恐惧和慌乱过后，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混合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如同野火般在他们心中燃烧起来，几乎驱散了黎明前的寒意和背叛带来的最后一丝不安。
“快！
再快点！”
雷秃子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回头催促，他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因为兴奋而微微泛红，“妈的，总算…总算从那个鬼地方出来了！
老子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
他旁边一个姓王的校尉，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嘿嘿低笑起来：“何止是捡回命！
雷哥，林将军，咱们这回可是立下了不世之功啊！
黄巢…嘿嘿，这可是黄巢的脑袋！
朝廷悬赏万金，封节度使！
咱们…咱们要发达了！”
这话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所有人压抑的欲望。
“节度使…俺不敢想，”另一个矮壮的汉子喘着气，眼睛却亮得吓人，“能给个刺史，不，哪怕就是个将军，弄个几百亩好田，几进的大宅子，再娶上几房娇滴滴的婆娘，俺这辈子就值了！”
“瞧你那点出息！”
雷秃子啐了一口，但脸上却满是得意和向往，“咱们献上的是黄巢的首级！
那是泼天的大功！
节度使…林将军至少也得是个节度使！
咱们兄弟，怎么也得混个刺史、防御使当当！
到时候，金钱、美人、地盘，要什么没有？”
他仿佛己经看到了自己身着紫袍，高坐堂上，下面胥吏屏息、美人环伺的场景。
他最喜欢那种身段丰腴、皮肤白皙、会娇声软语讨他欢心的女人，最好是读过点诗书，带点官家小姐的傲气，然后再被他这“粗人”征服…那滋味，想想就让他心头火热。
以前在军中，虽然也抢掠过女子，但那是贼寇行径，提心吊胆。
以后，他就是堂堂大唐的官了，可以名正言顺地纳妾，享受那些曾经看不起他的人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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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枪，还能杀人。”
“杀人？
杀谁？
你看看周围，还能杀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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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完！”
石狗儿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着一簇不肯熄灭的火焰，“当年在曹州，咱们只有几百人，不也杀出来了？
黄王带着咱们，打过黄河，进过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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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山再起？
呵呵，拿什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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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那些密谋叛变的将领，形成了绝望谷地中两种截然不同的“人心”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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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巢依旧坐在那块青石上，仿佛化作了岩石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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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太晚了，人也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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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巢在喊杀声响起的那一刻，己然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惊慌，甚至没有起身。
在火把骤然亮起、刀光剑影交织的光线下，他看到了林言那双充满了复杂情绪——有恐惧，有疯狂，有决绝，唯独没有悔意——的眼睛，也看到了雷秃子那狰狞的面孔。
刹那间，一切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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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去拿身边的剑。
也许，是累了。
也许，是知道一切抵抗都己徒劳。
也许，在他内心深处，早己接受了这注定的结局。
他用自己的一生，验证了那条通往权力巅峰的道路，必然铺满荆棘与鲜血，而终点，往往是更深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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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发出一声近乎野兽般的低吼，像是为了驱散心中的最后一丝怯懦，猛地挥刀向前——刀光，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狼虎谷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
石狗儿刚刚冲近，就看到那道熟悉的、曾经在他心中如同山岳般的身影，猛地一震，随即，一颗头颅带着喷溅的热血，滚落尘埃……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石狗儿的脚步僵在原地，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混合着溅到脸上的温热液体，无声地滑落。
他心中那簇不死的火焰，在这一刀之下，被彻底斩灭，只剩下无边的冰冷和虚无。
林言喘着粗气，看着地上舅舅那兀自圆睁着双眼、似乎仍在凝视着什么的头颅，他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眩晕和…一种解脱。
他弯腰，用早己准备好的、那块曾经代表大齐皇帝的明黄布料，颤抖着包裹起那颗头颅。
“走！
快走！”
雷秃子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血，厉声催促。
叛乱者们不再理会剩下的残兵，如同来时一样，迅速集结，向着他们想象中的“生路”——谷外时溥的军营方向，仓皇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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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先生瘫坐在地上，面无人色。
幸存的士兵们，无论是麻木的还是曾经不甘的，此刻都如同被抽走了最后的魂魄，呆呆地看着那片染血的岩壁。
天色，终于蒙蒙亮了。
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水冲刷着狼虎谷的土地，稀释着暗红色的血迹，却洗不净这弥漫在空气中的绝望、背叛与一个时代终结的沉重气息。
曾经震动了整个大唐帝国的黄巢起义，其最后的火焰，就在这六月十六日的黎明，在这片无名山谷的雨水中，伴随着一颗滚落的头颅，彻底熄灭了。
石狗儿丢下了那杆再也无用武之地的长枪，像一具行尸走肉，茫然地走入雨中，走向未知的、同样黑暗的未来。
他那颗不甘的心，死了。
雨水开始变得细密，落在狼虎谷干涸的土地上，激起小小的泥点，很快就连成一片湿滑的泥泞。
林言、雷秃子一行人，顾不上雨水泥泞，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向着他们想象中的“生路”——谷外时溥的武宁军大营方向——狂奔。
那颗用明黄布料包裹着、被林言紧紧抱在怀里的头颅，此刻仿佛有千钧重，又仿佛滚烫如火炭。
它不再是舅舅的首级，而是通往富贵、权力、乃至生存的钥匙，是他们的“投名状”。
最初的恐惧和慌乱过后，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混合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如同野火般在他们心中燃烧起来，几乎驱散了黎明前的寒意和背叛带来的最后一丝不安。
“快！
再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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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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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哥，林将军，咱们这回可是立下了不世之功啊！
黄巢…嘿嘿，这可是黄巢的脑袋！
朝廷悬赏万金，封节度使！
咱们…咱们要发达了！”
这话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所有人压抑的欲望。
“节度使…俺不敢想，”另一个矮壮的汉子喘着气，眼睛却亮得吓人，“能给个刺史，不，哪怕就是个将军，弄个几百亩好田，几进的大宅子，再娶上几房娇滴滴的婆娘，俺这辈子就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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