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话，王汉云头也不回的走了。

走在村中的大路上，几个孩子笑闹着从她身边跑过去，她怔怔的看着几个孩子出神。

老三小的时候，笑起来有点傻里傻气的，因为总是生病，她不常让他出门玩耍，偶尔让他出去玩一次，他高兴的不得了。

他长这么大自己也没舍得让他干过粗活，手脚都养的白白净净的，身上总是带着一股子少年人的傲气，十里八乡的看上他的姑娘也不少。

她从来没想过老三会这么自甘堕落的跟杨月兰这种女人混在一起。

也许是因为她对他太过娇纵，也是也是因为她在他身上寄予了太多的希望。

他以前惯会说好话，晚上他读书的时候自己就守在他旁边，看着他端端正正的写字。

每当那个时候她都觉得幸福无比。

想着想着，王汉云伸手一摸，自己的脸上已经流满了泪水。

她连忙抬头望天，仰着头擦了擦脸上的眼泪。

前世她乍一失去了丈夫，家里四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她时常累的大哭。后来渐渐地，心也变的硬了起来，她慢慢的也就哭的少了。

“妈！猪肉找到了？”是四妮来找她了。

王汉云赶紧抹干眼角的泪，强撑着朝着四妮走过去。

“妈，这肉······真是三哥拿的？”四妮脸上浓浓的担忧。

大概是因为知道老三最能伤自己的心，所以她那双大眼睛来来回回的在王汉云的脸上扫视。

王汉云的鼻子更酸了，自己前世怎么就这么认人不清呢！

明明这个家里四妮才是她最有良心的孩子！

那时候自己被老三赶出家门来，四妮瞒着她那个男人，将自己安置在出租屋里。知道自己喜欢吃带鱼，就总是在家里做好了带过来，还会细心的把刺给自己挑出来。

王汉云攥住了四妮的手，努力的控制着眼中的泪意。

“就是他偷得！你什么都别说了，时间来不及了，你赶紧回去把猪肉炖上。我去村支书家里一趟！”

“妈！你去支书家干什么！”四妮一愣。

“分家！”王汉云将猪肉塞进了四妮的手中，大步往村支书家里走去。

——

在农村里，分家一向都是大事。

因为生产队的工分记录是按照一家子人合在一起记录的，大家在生产队出工，一家人的工分都记在一起，到年底的时候按照工分发放粮食。

要是想分家，自然要上报生产队。

特别是老三这种常年都不在生产队干活，只顾着占便宜的主，把他分出去大家一年不知道要多得多少口粮。

村书记王建国是王汉云的娘家内侄，对于王汉云的家事也知道一些，所以王汉云向他提出要分家的时候，他也没说什么。

只是告诉王汉云等明天早上，生产队开会的时候，把他家的的事当着大伙儿的面说说，也算是有个见证。

天色已经黑了，王汉云才从王建国家里回来。

一进门，老大正好在院子里打水，低低的叫了一声：“妈，你咋才回来？”

王汉云只觉得身心俱疲，随口问了一句：“勘探队的饭你们送了吗？”

“送了，四妮做的，老二给挑过去了，没耽搁他们吃饭的时候。”

“嗯。”王汉云低低应了一声，抬脚往屋里走，走到门口却走不动了。

她干脆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休息起来。

“妈，你······没事吧？”老大走过来沉闷的问道。

“没事，你回去吧！”王汉云不想说话，干脆挥手赶他回去。

“哦。”老大性子木讷，也不懂得怎么安慰人，只好应声回去了。

东屋点着灯，沈巧英正坐在炕上做孩子穿的小衣裳，刚才院子里的动静她听得清清楚楚。

一看老大回来了，立马问道：“妈这是怎么了？跟老三生气了？”

“不知道，看着好像很累的样子！”老大摇摇头，“她不叫我管，那就算了吧。快睡吧！”

他钻上了炕，累了一天了很快就睡了过去。

沈巧英心里头有点犯嘀咕，转头看看中午王汉云给的那一大碗蘑菇酱，油亮亮的，可解了她不少馋。

心里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她还是将手边的针线活放在了一遍，下炕穿鞋，小心翼翼的来到了院子里。

夜晚的院子里空无一人，不见王汉云的身影，只听见厨房后的菜地里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王汉云以前老是来菜地这边哭，没办法，日子过得太苦了。

她拉着大的，带着小的，每天要挣工分填饱孩子们的肚子，还要顾着老是得病的。

一个寡妇的日子，能好到哪里去。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就喜欢来菜地哭一哭，发泄发泄。

她坐在菜地的田埂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冷不防身边一个脚步声传来，吓了王汉云一跳。

“妈，别害怕，是我！”沈巧英出了声。

同样作为女人，她其实很明白王汉云的难处，她家里也是早早的就没了爹，自己的寡母是如何把几个孩子拉扯大的，沈巧英看在眼里。

她以前总是怪王汉云太偏心老三，有点什么好东西都想着老三也就罢了，还要屡次偷偷塞钱给老三。

可最近王汉云的转变倒让她有点刮目相看了。

也许自己这个婆婆也不是什么心肠很坏的人，她以前只是不大会处理家事吧。

沈巧英将一杯蜂糖水递给了王汉云：“妈，喝点水吧。省的明天早上起来嗓子疼。”

王汉云看了她一眼，突然觉得这个儿媳妇似乎还不错。

至少比老大要心思细些。

她接过来那杯温水，低声说道：“你有了身子的人，大半夜的就别老往外跑了。田埂上滑，快回去吧！明天早起我喊了村书记给咱们分家，你们也跟着我一起上大队。”

沈巧英微微一怔，自己这婆婆这是被老三气的狠了，发了狠心要不给老三留退路了？

不过她倒是挺乐意看到这个结果的，低低的应了一声，就回去了。

王汉云喝完了手里的蜂蜜水，也早早的回了屋。

她也想明白了，老三留在家里也是祸害，不如就让他出去自己单过，没准还能有醒悟的那一天。




王汉云心里明镜似的，前世自己对分家百般阻挠，还因为想不开一头撞在了墙上。

可也只是将自己的头撞破了一个大口子，那硬币大的疤留在她额头上那么多年，也没有换来儿子儿媳的一分尊重，反而让儿子们更加怨恨自己。堪堪坚持了三年的时间，最后还是强扭着分了家。

重生归来，她再也不指望能依靠儿子们，与其强按着他们不分家招来怨恨，还不如痛快的将家分了，落个清净。

“怎么都不动？没听见我说的话？”王汉云眼睛一瞪，扫视了一眼杵在原地的儿子们说道。

眼前的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这这······刚才还哭闹着不愿意分家的老太太，怎么这会儿就想清楚了，愿意分家了？难道她要将家里的大头都扣下来分给老三？

大儿媳妇沈巧英立刻给老大使了个眼色。

老大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妈，那······咱们这家·····你想咋分？”

王汉云坐在凳子上，顾自擦着自己额头上的血，眼皮都没抬。

前世为了省几毛钱的医药费，她额头上这伤口是硬生生的熬过去的。这一世她也想明白了，反正也不会有人感激她，她顾着自己的身体才是要紧事！

“我看这屋子里是没人把我放在眼里了，都这么盼着我死吗？没看见当妈的头上这么大的血窟窿，还老想着拿钱拿地，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当初就不该把你们生下来！”

她心底冷笑，前世自己竟然没发现这些孩子们都这么自私自利，竟然还一味的为他们付出，真是可笑至极。

王汉云这话也确实刺痛了几个儿子，老大赶紧唯唯诺诺的低下了头。

还是老二精明些，一看王汉云真生气了，赶紧打哈哈：“妈，我这就给你去请牛大夫，你等着啊！”

随着老二走了出去，老大也在媳妇的眼色下走了出去，沈巧英自己则是去了厨房烧热水给王汉云洗脸。

屋子里只剩下了老三和王汉云。

老三的脸上还有王汉云的巴掌印，神色中也不大服气，但他还是强压下心头的恼怒，笑嘻嘻的说道。

“妈，把大哥二哥分出去也行，咱们两个过，我考上大学就把你接进城里去过好日子。但我上大学的那钱，你可不能分给大哥二哥，不然我就没钱上学了！”

王汉云冷哼一声，果然是他的好大儿。

前世她将老三和四妮留下来跟自己一起过，原本就是指望他给自己养老的。可他屡次三番的将自己的血汗钱偷出去吃喝嫖赌不说，最后还惹上了那批小流氓，把四妮都给搭进去了。

这一世王汉云要是再把他留下一起过那就是撞傻了！

“你也不用跟我一起过，你们都长大了，该分出去了。我留下四妮就行！”王汉云没理会他嘴上的屁话，淡淡的说道。

“妈？你要把我也分出去？”老三的语气顿时慌了，他还指望着从王汉云手里拿到些好处继续潇洒呢，怎么能分出去！

“你不想让我给你养老了？你不会以为大哥二哥会管你吧，大哥就是个窝囊废全听大嫂的！二哥·······二哥不是想出门做生意吗！”

看着王汉云冷硬的脸色，老三严弘义的语气慢慢变成了威胁。

“妈，你要是不怕老了没人管你，你就尽管把我分出去吧！反正我一个大男人是没什么好怕的！”

王汉云深吸了一口气，自己怎么会养出这样的儿子。

她这一辈子，要不是有女儿四妮，怕是根本活不到90岁就要生生的饿死在床上。

指望老三？指望他占自己的屋子把自己赶出门吗？

王汉云冷冷地看了老三一眼：“老三，你也19了，别人家儿子这个年纪早早的就担起家里的担子了。”

“你爸走的这些年，我一个寡妇婆子拉扯你们四个也累了。你不是老嫌我管着你吗，正好分了家，就没什么人管你了，你以后爱咋样就咋样！”

话说到这，她状似无意的看了一眼老三的口袋，要是她没记错，那里还有他趁着自己睡着偷偷在自己床底下拿的两块钱。

就是准备拿到镇上去跟他那群狐朋狗友潇洒的。

这钱是她用上半年硬生生从嘴巴里省下来的粮食换成的，因为这个她老了以后身子早早的就坏了。

她突然感觉心中有些酸涩，自己掏心掏肺的对待的儿子，最后却连一张纸钱都混不上。

还是女儿更有良心一些，可自己没有好好对待女儿，最后生生落得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地步。

王汉云脸上浮现出的疲惫和看透一切的表情吓了老三一跳。

妈这不会是知道了自己偷偷拿钱了吧！

可最终王汉云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道：“你好自为之吧，我头疼的厉害，回屋躺会儿。”

她突如其来的冷淡确实惊到了老三，没敢再阻拦，王汉云回到了屋里。

她将锁头锁好，特意看了看窗外见没人注意到自己，这才摸出钥匙从角落的大皮箱底部拿出来一个小小的蓝布包裹。

这是她所有的家当，包裹里头放着三十几块钱，是这些年所有的积蓄，都是她生生从牙缝里抠出来的。

还有一张房契和一把银子打的长命锁，这两样都是她那个短命的丈夫留给她的念想。

前世这些东西一小半被老二骗走了，另外一多半全都被老三零零碎碎的偷出去花掉了。

她咬了咬牙，从那一堆零碎的票子里抽出来几张，数了数正好是十五块钱。

分家的时候这十五块钱就拿出来给儿子们分分，至于以后怎么样，就大家各凭本事吧！她这个当妈的责任也算是尽到了。

她又将那蓝布包裹重新裹好，从床头卸下来一块砖，将小包裹藏在了砖缝里。

做完这些她才感觉到一阵疲累涌上了心头，歪倒在床头睡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只感觉自己受伤的额头被什么凉凉的东西轻轻的擦拭，伴随着还有女孩轻声的抽泣声。

是四妮回来了！

她蓦地睁开了眼睛，一眼就看见记忆中那张苍老的不成样子的佝偻身影一下子变成了年少小姑娘的模样，正抽泣着坐在她的床头用药棉花轻轻擦拭她的伤口。

见她醒来，四妮手下意识一抖，赶紧擦干了脸上的眼泪。

“妈，你醒了？疼吗？”




匡连海显然很信任王汉云，王汉云让他在路口等着，自己去集市上找老二和四妮。

等到人到齐了，王汉云才领着匡连海朝连石村走去。

四妮有些害怕匡连海，她还没见过城里来的知识分子，紧紧的跟在王汉云的身后。

这两天王汉云对她的态度好了一些，小姑娘毕竟还小，母女两个又睡在一起，自然而然的四妮就对王汉云更加依赖了一些。

“妈，这人是谁啊？”四妮小声问道。

“乡里来的考察队，要上咱们村找地方住！”王汉云偷偷向四妮介绍道，“这都是知识分子，上过大学那种！”

她清楚的记得匡连海一个队上的人都是大学生，学的是什么“地质研究”什么的学科，反正难学的很！会的肯定不少！

所以她将匡连海往村上引也存了私心，是想着有机会能让四妮多请教请教。

老三她是不指望了，但是四妮，她总想着能让她再上学就好了。

“严嫂子，离你家还有多远啊！”正想着，王汉云听到匡连海有气无力的喊道。

看来这知识分子是不顶用，才走了一半的路，就累成这样了。

“不远了，拐过前面的弯再走三四里就到了。”四妮小声说道。

匡连海没办法，只好跟着王汉云继续往前走。

刚拐过前面的弯，就遇见了另外一群人。

大家都是连石村的，自然相熟的很，一看王汉云身后跟着一个外乡人，立刻都往这边看了过来。

这几个人都是村里有名的长舌妇，王汉云没打算理会她们，直接领着匡连海跃过了这几人。

可刚走没两步，就听见身后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说道：“呦！这是哪家的野男人，都敢光明正大的领到村上来了！”

王汉云脚步一顿，回头看去。

说话的是方珍茹，这女人出了名的会拉帮结派，她的小团体走到哪都抱团，整天不是说这家的不是就是说那家的闲话。

在她身后，几个不怀好意的女人正捂着嘴笑的像是偷了油吃的耗子精。

要是前世的王汉云，她遇见这种事情肯定是快步走过去，不敢跟她们对峙，只敢装聋作哑。

有的时候她们说的狠了，自己最多就是红着脸辩解两句，根本不敢多说。可越是这样，她们戏耍自己的越是开心，典型的欺负老实人呗，在这穷乡僻壤没什么娱乐的地方，谁不爱！

可如今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任人搓扁揉圆的王汉云了！

俗话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她有什么值得藏着掖着的！

“听说昨天有人看见半山腰上，郭爱娟给她药呢！怕不是一个不注意，肚子里头揣上了，要偷着流了吧！”

“八成是！不过我说老严家的，你这身子不错啊！昨天刚流了今天就又来勾搭了！哈哈哈哈！”

“几位女同志，你们不要瞎说！我跟严嫂子才刚认识！我只是求她给我带路！”匡连海想要解释，可几个长舌妇哪里听。

仍旧看小丑似的指着王汉云笑作一团。

老二的拳头捏的“咯咯”直响，可回头看向王汉云他又犹豫了，以前遇到这种情况王汉云都是叫他能躲就躲，不要跟人家争辩。

他正犹豫着，就看见身边的王汉云突然弯腰捡起了几块什么东西。

“啪——啊——，呸呸呸！”

“你！你怎么用泥砸我们！”

几个女人正在大笑，冷不防被王汉云一下子砸中了嘴巴，立刻跳起脚来。

王汉云不慌不忙的冷笑一声：“那怎么会是泥呢？你们这些臭嘴，泥巴怎么堵的住！你再看看呢！”

方珍茹和那几个妇女一起低头看去，等她们看清了嘴里的东西，忍不住大叫一声。

“啊！！！！你竟然用牛粪砸我们！你这个······”

这叫声一出，老二和四妮都看清了这几个女人满嘴满身都是牛粪，赶紧嫌恶的捂住鼻子，忍不住往后面退去。

“不不不！是用牛粪堵你的嘴！”王汉云抱着肩膀看着那几个人的囧像，自己以前为什么会害怕这群蠢货，一点脑子都没有就算了，还急躁的要命。

“你说什么！！！！yue～～”

“yue~~”

“你们嘴巴这么臭，我用牛粪给你们洗洗嘴！乡里乡亲的，你就别谢我了！”

严四妮看向王汉云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敬畏，没想到自己母亲平时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一个人，也有这么强悍的一面。

不过她的内心还有一种隐秘的爽感，她总觉得这群长舌妇就是欠收拾，刚才王汉云将牛粪塞进她们嘴里的时候她甚至有点想拍手叫好。

“······”

几个妇女本来嚣张的气焰立刻就熄灭了，再没人敢说话。

谁都没想到平时看起来任人欺负的王汉云突然变得这么彪悍。

王汉云冷笑着看了看几个长舌妇：“往后你们要是再敢跟我找不痛快，我就不请你们吃牛粪了，直接大巴掌抽你！”

“······”

几人里只有方珍茹还敢瞪着王汉云，想要说话，可一开口嘴巴上全是牛粪，气的她直跺脚，眼睁睁的看着王汉云几人走远了。

“呸呸呸——，她牛气什么！”方珍茹终于清理干净了嘴边的秽物，气的嚷着骂道，“看她那副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的贞洁烈妇！她那个儿子还不是跟人家有夫之妇勾勾搭搭，我看就是从她这有样学样！”

“那个······方姐，你牙上还有······”

“啊——！王汉云，我跟你没完！”

王汉云发泄的痛快了，才不管身后的方珍茹怎么发疯呢。

她急着将匡连海领到村支书家里，这群知识分子人不少，住处还是交给村支书安排才好。

不过她一路上跟匡连海聊了不少，匡连海感激她帮忙，直接一口答应下来，往后不论他们住在哪里，都让她给他们做饭。

领下来做饭的活计，王汉云高兴的不行。三十几人的勘探队，她一天忙忙活活能挣不少钱，吃的喝的应该是不愁了，没准还能给四妮攒个学费，让她继续去上学呢！




以前老三刚考上镇上的高中的时候，她逢人就夸自己家要出一个大学生，因为这个，她还专门上了县城，给老三买了一个背包。

那背包花了她8块钱，几乎是一家子人一个月的伙食费了。

城里的大商场说这背包质量好的很，不透水，不沾油，老三也爱的不行，总是背着出去炫耀。

最重要的是，这个背包外头看着不大，里头却能装不少东西，像五斤猪肉装进去，绰绰有余！

这次他要是拿猪肉走，那背包就装不下其他的东西了！

“啪——”

老三的屋子门锁着，王汉云直接上脚踹开了门。

自从分家那天起，老三就恨上了她，非要拿锁锁着自己的屋子，说是怕他不在家他们进屋拿东西。

王汉云本来想拿他两本书给四妮看看，懒得跟他掰扯，也就没拿。

可今天他这个左一个怕人偷又一个防人拿的人，居然偷了自己的肉！

那肉是勘探队送来的，又不是家里的！

这几天给勘探队做饭王汉云一共才赚了三块钱，现在的猪肉八毛钱一斤，这三块钱都不够买这五斤猪肉的！

而且在山里，猪肉这种东西都是到了过年才有的吃，现在正是夏天最热的时候，哪里来的猪肉！

一进门，一股浓重的酸臭味迎面而来。

老三的床上被褥都还凌乱着，以前都是自己给他收拾，现在乍一没了人伺候，他当然不知道收拾了。

王汉云捏着鼻子越过了西屋的炕，直接打开了床头摆着的炕柜，平时老三的衣服基本上都放在这里。

她随手翻了翻，只看见凌乱的团成一团的衣裳，没少几件，看来是没带走。

再看屋子里的一干用品，牙刷牙粉，茶缸子，皮鞋，一样没少。

“这背包里，八成就是我的猪肉！”王汉云气的咬牙切齿的说道。

“妈！你别着急，也许······也许不是三哥拿的！或者······或者三哥是有原因的呢！”四妮看王汉云的脸色气的铁青，赶紧拦着。

“四妮，今天我要是不好好教育你三哥，我就愧对老严家的列祖列宗了！你让开！”王汉云直接抄起了墙边放着的柳条，大步流星的出了门。

从院子里出来，王汉云直接往村西头走。

老三一下子得了这样的好东西，肯定要找地方把肉炖着吃了，现在这村上能给老三炖肉的人，除了那天跟他在一起的那个流里流气的女人，还有谁？

这女人王汉云是知道的，她是村西头一个老光棍在外地找回来的，一向是妖妖翘翘的模样，村上的男人就没有她不沾手的。

现在村里人还不知道，这女人在外地是有男人的，那男人是个混道上的流氓头子，不干好事，这女人跑了以后，那男人到处找。

前世老三也跟她拉扯过一段时间，那时候自己一直认为老三没错，是这女人蓄意勾搭，将整件事闹得全村皆知，就为了让那女人识趣跟老三断了。

后来她那个流氓男人找了过来，听了流言以为是老三将人拐走的，一顿差点将老三打死。

她跪着求人家，人家才没下死手。可那女人却记恨上了她，背地里怂恿那男人的小弟去骚扰四妮，最后老三扛不住那男人隔三岔五的找麻烦，直接将四妮抵给了人家才算完。

回忆像潮水一般的涌来，王汉云的手掌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攥着柳条的手止不住的发抖。

自己已经不是前世那个软弱的母亲了，这一世老三既然还是走上了这条路，那自己就算拼着与他断绝关系也不会让他伤害四妮分毫！

“啪啪啪——啪啪啪——”

王汉云铆足了力气，将杨月兰家的门拍的震天响。

“谁啊！大下午的不睡觉在我这号丧呢！”杨月兰正在院子里处理老三严弘义偷回来的猪肉，猛地听到有人拍门，吓了一大跳。

她赶紧指使老三将猪肉藏在柴火堆里，用草盖好了，才洗了手出来开门。

门一打开，王汉云就看见了杨月兰那张妖妖翘翘的脸，的确良的短袖衬衣被她扎起下摆，露出来一截雪白的腰身，头发溜着，一副勾人的模样。

“滚开！我来找我家丢的东西！”王汉云再看见这张脸只觉得一阵恶心，压低了声音道。

这一世，老三和杨月兰的事，她不想弄得人尽皆知。

杨月兰自然是认得王汉云的，但她可不是王汉云的儿媳妇，一点都不怕王汉云。

身子往王汉云的面前一挡：“严婶子，你家的东西为什么要来我家里找啊！我家里可没有你要找的东西！”

“啪——啊——”一块大土块直接丢在了她的衣裳上，惊得杨月兰叫出声来，后退了两步。

王汉云趁机直接进了院子，她才懒得跟杨月兰这种女人废话，今天她是来找肉的。

“你！你这人怎么随便进人家的院子！”杨月兰自然是怕王汉云发现藏在屋子里的老三，更怕她发现藏在柴堆里的猪肉，赶紧上来拦着。

没想到王汉云一把就将杨月兰推开了。

“怎么，你藏了男人，不敢让我看见？让开！”

王汉云平时一直干农活的力气，怎么是杨月兰这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女人可以比的，当即像小鸡仔一样被推了出去。

站在院子里，王汉云仔细辨认。

水缸边上还有水渍，底下的案板上明显是猪油和猪毛，稀稀拉拉的水渍蜿蜒进了厨房。

王汉云没犹豫，直接大步朝着厨房里头走去。

“哎！你这人！怎么随便进我家的厨房啊！”柴堆就在厨房里，杨月兰吓了一跳，赶紧冲着屋里喊，“你个死人头，还不赶紧出来管管你妈这个疯婆子！”

这是在喊老三帮忙？

王汉云止不住的冷笑，脚步倒是慢了下来，她倒要看看平时在家里耀武扬威的老三会不会出来拼着被自己打一顿，也要给这个女人出头。

屋子里的严弘义都快把衣角揪破了，他身上前几天被王汉云抽打的痕迹还没下去，现在小腿才刚结痂。

王汉云现在打他都下狠手，他犹豫了半天，也不敢出去。

“严弘义，你不出来护着你女人吗？”王汉云等的不耐烦了，直接叫了老三的名字，“亏你还是个男人！”




才十四岁的小姑娘，身形瘦削的不成样子，身上的衣裳也是补丁罗着补丁，脸色蜡黄的像豆芽菜似的，一阵风都能把她吹跑。

可就是这样一个小姑娘，在她老了没人理会的时候，背着她那个家暴的丈夫，将她安置在出租房里。

隔三岔五的就弄点好吃的来给她补身子。

明明她自己都没得吃。

“妈，是不是大哥二哥又逼着你分家了！你这伤是咋弄的？”

小姑娘眼神中满是焦急和担忧，她知道母亲心里没有自己，自己说出来的话母亲也不会听，可她就是见不得自己母亲这幅模样。

王汉云的心好像被一张大手狠狠的捏了一把似的。

自己前世真是猪油蒙了心，这么好的女儿，怎么就舍得对她这么坏呢！

她伸手拉住了四妮那双干瘦的小手，看着她干裂的嘴唇，不用问就知道，她肯定是一回来就直奔自己这里，水都没来及喝上一口。

“丫头，还没吃饭吧！妈没事，我给你做饭去！”王汉云挣扎着起身，转身去了厨房。

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严四妮不可置信的神情。

以前严四妮无论在外头干了多少活回来，都还要做一大家子的饭，自从四妮大了以后，王汉云可以说就没碰过锅灶了。

今天王汉云居然主动给她做饭！

不过这些王汉云没有注意到这些，她穿上鞋下了炕。

灶房就在旁边的屋子。

进了灶房，王汉云看了看锅灶上还堆放着的脏碗，不由得火冒三丈。

“这么多碗咋不洗？”

严四妮赶紧跟了过来，以往的锅碗瓢盆都是留着等她干完一天的活回来洗，她下意识就以为母亲这是在骂自己。

赶紧撸起袖子：“妈，我刚回来，这就洗，这就洗！”

碗是早上他们吃完的，碗边上还残留着油星和鸡蛋末。

这场景王汉云记得，是早上老三说想喝鸡蛋汤了，她就忙不迭的赶紧给三儿子做上了，三个鸡蛋做了一锅，老三一个人喝了四碗。

“你们······早上吃的香油鸡蛋汤啊······”

王汉云的心咯噔一下子，四妮失落的表情让她心酸的厉害。

四妮很早就出门打猪草了，一般都是随便喝两口凉水就走了。

以前她总觉得四妮是个丫头，早晚要嫁出去，干嘛不对儿子好一些。可她从没想过，丫头的心也是肉做的啊！自己这么对待她的那些年，她该多难受啊！

她真该死啊！这么多鸡蛋汤，怎么就不能给四妮留一碗呢。

“妈，没事！我早上走的早，没喝上也正常的！”

大概是怕母亲为难，严四妮赶忙解释了一句，撸起袖子开始洗碗。

她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待遇，毕竟自己是个女儿，在村里，总是不如儿子金贵的，母亲不待见自己也是正常的。

王汉云看着她粗糙的像是三四十岁人的手泡在大盆里，眼底一下子蒙上了一层雾气，有点不忍心的抓过了四妮的手。

“你又没吃，洗什么洗！一边坐着，我来洗！”

她怎么这么可恶，同样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儿子怎么样，女儿又怎么样！为什么要偏心那几个狼心狗肺的儿子！

四妮打小就懂事，老三生病的时候她才三岁，就懂得给自己拿毛巾，递水打下手。

一向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四妮不言不语，她就真当她心里什么都不在乎了。

王汉云眼底的酸涩已经忍不住了，一滴眼泪直愣愣的掉在了水盆里。

她咬着牙抬手抹了一下，低着头快速将碗筷都洗了一遍。

随后她起锅烧油，又打开了旁边的柜子，从柜子里的白面袋子里盛出来一碗白面，快速加上了水，搓成的面疙瘩。

油热了，“刺啦——”一个黄澄澄的鸡蛋打在了锅里，随着喷香的猪油花上下翻滚，冒出来大大的泡。

“咕咚——”坐在一边烧火的严四妮狠狠咽了一口口水，她从早上就没吃饭，肚子早就饿的不行了，但她也知道这碗面肯定不是给自己的。

鸡蛋猪油，还有白面，这都是多么珍贵的东西啊，看样子应该是给三哥准备的。

王汉云一下子从90多岁变回了41岁，只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手脚也麻利起来。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一碗鸡蛋疙瘩汤就做好了。

白嫩嫩的面疙瘩上澄黄的荷包蛋窝在上头，还飘着两片小青菜，四妮眼睛直直的盯着，恨不得多吸两口香气，一会儿吃干饼的时候，也能吃的有滋味一些。

王汉云在上面滴上了三四滴香油，将那碗旮沓汤递给了四妮。

“给三哥端过去？”

小丫头小心翼翼的问道。

她知道荷包蛋疙瘩汤这种好东西肯定不是给自己的，端着汤转身就往外走。

“等等！”王汉云开口阻止，“你自己吃，给他做什么！”

严四妮下意识惊讶的看向王汉云，有些不知所措：“妈？这······这可是白面······”

她都快一年没吃过纯白面这种好东西了，最多也就是杂合面，玉米面都是奢侈了。

这种好东西她想都不敢想！

王汉云心头梗的难受，想想自己平时没少给老三做这种好东西吃，可他不是嫌弃就是挑剔，总想着去外头下馆子。同样的东西给四妮，她却受宠若惊。

“吃！我家的东西，我闺女凭啥不能吃！”王汉云发狠似的将四妮按在了桌子前，抽出来一双筷子就塞进了她手里。

“妈，你······你是不是有啥事要跟我说？”严四妮拿着筷子的手却有点哆嗦，她想起来外头传的那些闺女被嫁出去之前当娘的总会给吃上一顿好的，母亲这不会是要把自己嫁出去吧？

想着想着，豆大的泪珠子从严四妮的脸上掉了下来：“妈！你别把我嫁出去，我还能干活的！”

王汉云有点懵，但随后她就想明白了。

是一时之间自己对孩子太好了，吓到了孩子。

更大的悔恨涌上了她的心头，自己以前干的都是什么缺德事，一顿白面疙瘩汤都能把闺女吓成这个样子。

她吸了吸鼻子，沉声说道：“我已经想好了，你几个哥哥要分家就分，往后咱们这屋里只剩你我母女两个了，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严四妮愣了一瞬，她虽然有点懵，但也听明白了，母亲说以后要对自己好？到底是个孩子，还掩饰不住内心的狂喜，她赶紧抹干净了眼泪重重的点头，将碗里的疙瘩汤小心翼翼的送进了嘴里。

王汉云伸手给四妮抿了抿耳边的碎发，看着她小口小口的吃着那只荷包蛋，心里一阵窝心。

“妈，你做了什么好吃的？好香啊！”

正吃着，外头突然传来了老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