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我拿出佩剑来赶往比武场，迎面遇到了陆沉。

陆沉一夜未归，此时回来，大抵是来换衣服的。

相顾无言。

我知道，这是陆沉跟我发脾气的习惯。

以往我们二人吵架的时候，不论是谁的错，陆沉都会与我冷战，当然，每次都是我低头，我也不会放任陆沉一人闹变扭两个时辰。

不知道是不是无情咒的缘故，今日的我，竟没有想低头的欲望。

我面目表情的与陆沉擦身而过，陆沉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诧异的看向陆沉。

「绾凝，别闹脾气了，这次你就听我的，好不好？」

陆沉的语气难得软了下来。

其实往日我们相处，虽然一开始陆沉对我很温柔，可婚后他总是说一不二的，鲜少有求我的时候。

竟然是为了宋袅袅。

我自嘲的笑笑，六年的感情，竟比不得宋袅袅的从天而降。

我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眸子变冷。

「你的小师妹想要赢的话，那便让她拿出自己全部的实力吧。」

我御剑离开，只留下一道残影。

到了比武场的时候，宋袅袅走上前来，眼眶发红，她抓着我袖子的一角，楚楚可怜。

「师姐，我知道你很厉害，可你现在已经不当圣女了，可否输给我，让师尊看到我？」

这次宗门大比，并非只有我们自己人，还有各大宗门，师尊给我下达的命令便是打败所有的人，让那些瞧不起我们宗门的人刮目相看。

而如今，宋袅袅却只顾着自己，忘却了这些年来我们宗门被别人瞧不起，随意践踏的屈辱。

我只是将袖子抽出，并未用力，甚至连真气都没用，宋袅袅便跌坐在地。

「袅袅，你没事吧？」

陆沉「巧合」的跑来，将宋袅袅护在怀里，抬眸看我的眼神多了责怪。

「绾凝，袅袅到底怎么你了，你要这么对她？」

心痛，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陆沉护了我六年，爱了我六年，从未让我受过委屈。

宋袅袅虽是陆沉带回来的孤女，可他们并未有过多的接触，若不是宋袅袅突然从外门弟子那里脱颖而出，陆沉大概都忘记了这个人。

后来陆沉在我的面前无数次提起宋袅袅这个名字，还常夸赞宋袅袅努力。

可陆沉应当知道，从外门弟子里脱颖而出不算本事，放在内门弟子那里，她也不过是个渣。

那天我看到陆沉在提起宋袅袅名字的时候，眼神里突然有了光。

我的身体又有了异样，身形不稳，若不是拿佩剑支撑着地，大概我便倒了。

「棠绾凝，你别装了，以你的修为，袅袅丝毫不会伤你毫分！」

陆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可这次的话，却令我震耳发聩。

我淡淡一笑。

「宋袅袅拎不清难道你还拎不清吗？这次关乎宗门荣誉，岂可儿戏？这可不是陪你的小师妹过家家！」

我转头便要走，却发现身体冷得厉害。

回头看去，陆沉抱着宋袅袅关心她的伤势，却没注意到我拿剑的手抖个不停。

我隐去眼底的失落。

这是第二次。




我为嫁陆沉，决心放弃神宗圣女身份那天。

师尊在我身上下了无情咒。

她说，如果陆沉哪天辜负了我，无情咒就会发作，我会永远失去情根，再也不能爱上任何人。

陆沉跪在师尊面前发誓「绾凝就是我的生命，若背叛绾凝，我愿遭受天谴，毁去修为，沦为废人！」

可嫁给陆沉的第六年，我体内的无情咒却发作了。

......

宗门比赛前夜，陆沉握着我的手，温柔对我说。

「明日之战，面对袅袅，你手下留情一些，她修为不够，好不容易有一次露脸的机会。

「你知道的，袅袅努力修行了这么多年，她......不容易的。」

我呼吸一滞，本以为陆沉会鼓励我，没想到是为了宋袅袅让我手下留情。

我不敢置信的盯着陆沉。

「你可知，明日我是为了神宗而战？」

陆沉眸子倏地冷了下来，他松开了紧握我的手，一股刺骨的冰冷由掌心传入了我的四肢百骸。

「棠绾凝，在你眼中，荣耀胜过一切，你如今为何变得这般自私？」

我愣住，竟没发觉，在我枕边睡了六年的郎君，变得如此陌生。

「你好好想想吧，这些年我待你如何，袅袅待你如何！」

陆沉拂袖而去，徒留我一人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宋袅袅是陆沉下山历练的时候捡回来的孤儿，她一直都很想做圣女。

我枯坐良久，想着大概是自己刚才的语气有些不好，于是便出去寻陆沉。

没想到，在后山，陆沉正握着宋袅袅的手一下一下教她如何挥剑。

月色皎洁，洒在二人白衣上，当真是一对金童玉女。

兀的，我的胸口一阵刺痛，体内一股寒流经过，纵使是我强行运气稳住气息，还是一口黑血从我口中喷出。

我知道，那是六年前师尊往我体内下的无情咒。

陆沉，你当真要负了我吗？

我与陆沉是一同入宗门的，我天赋异禀，仅仅五年便已结丹。

师尊将我选为圣女，我便是全宗门的希望，那些同门见我无一不敬重的。

而陆沉长相姣好，待人温柔，总是帮我收拾屋子，送饭。

情窦初开的年纪，遇到那样好的人，心中情愫升起。

圣女不得与人成亲，圣女必须要孑然一身，不得有七情六欲。

为了陆沉，我放弃了做神宗的圣女，那个令无数人向往的位置。

成亲当日，在众目睽睽之下，师尊给我下了无情咒。

她说。

「若是陆沉负了你，无情咒便会发动，你将失去一切情爱。」

当我不解师尊为何如此的时候，陆沉当着四海八荒的人下跪发了毒誓。

「我陆沉，若做一件对不起绾凝的事，我便毁掉所有修为，甘愿做废人一个，自行下山。」

只有修行之人才知，入神宗有如此艰难，能够在神宗有属于自己的姓名，更是难上加难。

我感动的凝视着陆沉，他便也深情款款的注视着我。

漫天的红色玫瑰花瓣，似乎此刻，全天下只我与陆沉二人。

我爱陆沉这件事，全宗上下无人不知，爱到放弃一切。

可如今，这份独有的偏爱，转移到了别人身上。

我怔怔的盯着不远处的二人，心中默默问出那个问题。

「陆沉，你当真愿意为了一个修行了十年的女子连金丹期都没到的废物放弃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吗？」

回应我的，是微凉的晚风。

我没有上前打扰二人，转身离开。

陆沉，这是我给你的第一次机会。




宗门比试开始，我过五关斩六将，拼尽全力去为宗门搏名次。

可无情咒慢慢溢出的副作用不停的侵蚀着我的五脏六腑。

若不是我修为高，就单单无情咒便已将我废了。

即便我赢了那么多人，可我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打斗途中，我偷偷去看陆沉，他正耐心的跟宋袅袅讲些什么，而后开始做鬼脸逗宋袅袅笑。

宋袅袅捂着嘴，一副娇羞的模样。

走神的时候，对手的剑气砍来，我躲闪不及，胳膊被划伤，好在，我穿着红衣，看不出来。

我使尽全力，将那人击退。

中场休息的时候，师尊走来，她如往日那般严肃，可看了我一眼，眼中却有一丝怜惜。

「怎么这么大意？」

师尊抓起我受伤的胳膊，关切道。

我笑着摇摇头。

「没事，小伤。」

师尊叹了口气，到底是没说什么。

亏我隐藏这么好，还是被师尊看出来受了伤。

「师姐，对不起，刚才我不应该那么跟你说话的，我知道错了。」

宋袅袅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我身后，一副被我欺负的模样不得不低头的样子。

我本就对宋袅袅喜欢不起来，自然对她的语气不算好。

「有这勾搭男人的心思多放在修行上，也不至于到了这个时候开始想着走捷径了。」

宋袅袅闻言，脸色立刻变得不好看，她咬咬唇，娇滴滴的模样与我形成对比。

陆沉走来，拧眉训斥我。

「棠绾凝，你为何总是这般咄咄逼人？袅袅来跟你道歉了你都不好好说话吗？

「方才袅袅还说最崇拜的人是你，往后一定会跟你学习的，你竟然是这般模样，我真不知道你哪里值得别人学习。」

我喉间一阵涩咸，不敢置信的看向陆沉。

宋袅袅连忙制止陆沉，反而对我扯出一个笑容来。

「师姐说得对，一会儿我便与师姐对上了，我一定会打赢师姐的，因为......」

宋袅袅特地拖长声音，情意绵绵的看着陆沉，脸上浮现出两朵红云来。

「因为师兄会帮我的。」

说着宋袅袅将一把佩剑拿出来，我愣住，手中的佩剑掉在了地上。

宋袅袅手上的佩剑，正是我亲手为陆沉打造的。

那是我送给陆沉的新婚礼物，陆沉的那把破剑削石头都费劲，于是我去秘境历练的时候，特地找到了最珍贵的玄铁。

为此，我被魔兽一爪划伤了肩膀，差点废了，如今我的肩膀上还有四道伤疤。

我拿上玄铁求最好的铸剑师打造出了这把好剑。

曾经，陆沉将此剑视为珍宝，别人想摸一下都不行。

如今，却轻易给了宋袅袅用，还是用来打败我。

我的眼神暗了下来，压抑着胸腔的怒火，问陆沉。

「你把我的东西，给了别人？」

陆沉一脸无所谓。

「我让你放水你不肯，袅袅是有望成为圣女的，我帮她一下怎么了？你别自己做不成圣女，也不让旁人做。」

听到这话，我的心脏好像被剜了一块，汩汩冒血。

我若是真的稀罕圣女这个位置，为何当师尊奉上的时候，我选择了陆沉。

我若是不希望旁人去做圣女，为何会放弃自己休息的时间，悉心去教同门师姐妹。

原来在陆沉眼中，我是这样善妒的人啊。

我苦笑。

「好，既如此，放马过来吧。」

宋袅袅的能力，岂是换把剑就能伤我分毫的？

可陆沉如何都不会明白，能伤我的人，唯有他陆沉。

「你别那么自负，袅袅可以的，你等着瞧！」

陆沉放下这句话便拉着宋袅袅离开了。

而宋袅袅回头，朝我挑眉，眼中的挑衅和得意显而易见。

我自嘲的笑笑。

师尊只是看了我一眼便知道我受伤了，而陆沉与我对峙那么久，我的脚下还有血迹，他竟然连问都没问。

曾经那个我擦破点皮都会紧张到不行的陆沉，如今却对我的一切充耳不闻。




当我与宋袅袅面对面站在比武台上的时候，宋袅袅勾起嘴角。

「师姐，不是我说你，做女人，别太强势，陆师兄喜欢我这样的，别以为你们成亲了，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只要我想要，陆师兄便是我的。

「比如，这把剑。」

宋袅袅抽出了佩剑，将剑鞘扔在一边。

我看着剑鞘，上面的兽皮是我亲手杀的，一针一针缝上去的，如今，却像个垃圾一样被丢在地上。

就连陆沉，剑出鞘的时候，剑鞘都会被死死护着。

当陆沉将佩剑让给宋袅袅的时候，或许，我们的这段感情，也到头了。

我召唤出本命剑，踩了上去，居高临下的看着宋袅袅。

「垃圾罢了，你若是要，我让给你！」

或许是我的声音太大，陆沉听到了，我与他的视线在空中相撞，他有些不敢置信。

我收回视线，迎着宋袅袅毫无章法的剑法出了招。

两剑碰撞的时候，发出了哀鸣声。

其实我的这把剑和陆沉的剑是一对，里面注了我和陆沉的心头血，我们从未拿这两把剑打过。

没想到碰撞的时候，会是这样。

陆沉的佩剑还是有灵性的，即便是废材宋袅袅拿着，也发挥出了不少的力量。

剑气震得我双手发麻，我往后退了一步。

宋袅袅得意洋洋的看着我。

「就算是修为不如你又如何？只要我有这地宝，就必然会赢了你！」

地宝又如何？

不过是我亲手打造的。

我能做出来，便也能毁掉它！

我勾唇。

「有这嘴上能耐，不如进修进修自己的能力。」

毕竟刚刚跟宋袅袅打，我都没出一半的力气，本觉得宋袅袅再怎么说也是同门，我不想让她输得太难看，让别的宗门觉得我门皆是些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况且，我还在极力压制着无情咒带来的反噬。

我缓缓闭上眼，运用真气，这是我放大招的动作，跟我交过手的人都知道。

既然宋袅袅嘴这么硬，那我便治一治她。

可我还未出招，台下便传来陆沉的嘶吼。

「棠绾凝，不要！」

我的动作顿住，我还没出手，陆沉便心疼宋袅袅了。

还不等我回过神来，陆沉的佩剑朝我飞来，速度很快，注入的灵力很多，我嗅到了陆沉的味道。

这并不是宋袅袅这种行为可以驱剑的。

佩剑直接刺入了我的心口，皮肉被刺破的声音尤其刺耳，我不敢置信的看向陆沉。

陆沉眼神晦暗不明，用唇语对我说道。

「对不起绾凝，我不能让袅袅受伤。」

我瞬间喷出了一口鲜血。

不想让宋袅袅受伤，便可以伤我。

我看着陆沉，面如死灰，更是在心里暗骂自己的愚蠢。

我本可以继续提升自己的修为，成为圣女，带着宗门发扬光大，重现师祖们的荣光，他们也曾说过，这宗门，唯我棠绾凝有飞升之象。

我苦笑。

陆沉，这是我给你的第三次机会。

我将陆沉的佩剑从身体里拔出，陆沉脸色骤变，宋袅袅的表情愈发得意。

「你以为你让陆沉伤了我，便能赢我了？」

我使尽全力劈出一掌来，宋袅袅直接被击飞，掉出了比武场。

这回合，仍旧是我赢。

鲜血顺着我的衣角往下滴，染红了青石板。

我看向陆沉，他想去找宋袅袅，却停住了脚步。

因为此时的我，正拿着他的佩剑，往天上一抛。

「不要！绾凝，至少这个，你不要啊。」

我闭眼，运气，我的佩剑朝陆沉的佩剑飞去，我缓缓开口。

「既然我能给你的，那我也能收回。」

话音刚落，两把剑相撞，化成粉末，缓缓落下。

陆沉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瘫软在地，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我感觉得到，无情咒彻底释放出来。

当初的回忆在脑海里如同走马灯一般。

陆沉拉着我的手，漫步在漫山遍野鲜花的山上。

他说。

「绾凝，一生一世一双人，得此美妻，便已知足。」

成婚成日，陆沉全程从未放开过我的手，他亲吻在我的脸上，对着四海八荒发誓。

「若我负你，你一定要亲手杀了我。」

这一幕幕，像是泡沫，逐个破灭。

我原本满是泪痕的脸上，只觉得痒痒的，我面无表情的擦掉了泪痕。

与此同时，最权威的长老站出来，宣布我是这次比试的冠军。

我朝师尊挥手微笑，笑得没心没肺，俨然回到了曾经的模样。

曾经没成婚的那时候。

师尊的表情先是一愣，而后叹了口气，最后朝我会心一笑。

我对着这些曾在我成亲当日做过见证的人说道。

「今日，绾凝还有一事，从今日起，我与陆沉就此诀别，往后男婚女嫁，各不干涉！」

说罢，我拿手刀割掉了自己的一缕头发朝空中抛去。

既已做过结发夫妻，那今日便断发，了却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