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电梯里只有我跟蒋睿两个人。

伴随着电梯运行的轻微嗡鸣声，我们相对无语。

「那个李总......」

蒋睿突然开口：「她是设计院的大客户，我不喜欢她，但......我得罪不起......」

我能感觉得到，刚才在面对那位李总的时候，蒋睿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拒绝的气息。

我很好奇，他这么一个温和的人，居然会对一个人产生如此露骨的厌恶情绪。

「她每次看我的眼神都让我很不舒服......」

「她让我觉得，我像是一件什么物品，而不是一个人。」

那天直到看玩电影送我回家，蒋睿都紧紧地抓着我的手，没有放开。

*

同学聚会举行的这天，蒋睿出差去了。

我们原本约好了这周去临市玩两天，攻略做好了，酒店也订了，结果周四晚上，他突然接到通知说第二天得出差。

我想说要不干脆取消计划吧，我就在家瘫两天算了，但是蒋睿不答应。

「你一个人在家待两天，作息肯定又乱七八糟。」他说，「你之前不是说有个同学聚会？」

我这才想起上次跟他聊天的时候顺嘴提了一下。

「你们聚会的地点是C市吧？刚好是我出差的城市，要不你先去参加？我刚才看了一下，出差的事情周五周六两天一夜应该能搞完，我弄完了去接你，然后我们继续原来的计划？」

「赶得上？」

「可以的。」他信誓旦旦，「那些工作顶多也就两天，多出来的一天估计是预留的时间。」

于是，同学聚会这天，我准时出现在了现场。

说实话，我一直不怎么喜欢这种场合。

现代社会，网约车、高铁、飞机......交通四通八达，有的是能见面联络的机会；哪怕没那么多时间见面，电话、QQ、微信......多的是沟通交流的方法。

别说异地了，异国联系都很方便。

真正交好的同学，哪需要通过什么同学聚会来联络感情啊。

说白了同学会就是个吹牛皮攀比拉人脉的聚会罢了。

坐在角落里，我一边百无聊赖地喝着饮料，随时应付各种来交流的同学，一边等着蒋睿那边结束。

还不如我跟闺蜜或者发小出去逛吃逛吃呢。

可惜今天他们俩一个要上班，一个要跟女朋友去见家长。

如果不是蒋睿说等会要来接我，我是真不想来。

「孔悠。」

就在我无聊得开始玩手指的时候，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从身后叫住了我。

*

看清来人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我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毕业不过三年，眼前的男人比起大学期间起码胖了二十斤，小肚子微凸，脸上油光满面，头发也稀疏了不少。

这谁？

「好久不见，孔悠。」

对方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笑眯眯地看着我。

仔细看看，多少还是能看出当初的轮廓的。

所以这人是我的EX马文博？

天！到底是我现在的眼睛有问题，还是我过去的眼光有问题？

就在我内心疯狂吐槽的时候，旁边一道令人无法忽视的视线引起了我的注意。

「你好，我叫倪丽姐，是文博的妻子。」

见我注意到她，跟在马文博身后的女人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感觉她的语气里带着几分炫耀。

炫耀？

我懵了。

她要跟我炫耀啥？眼前这个油腻男吗？

「嗯......你好，你不坐下吗？」

我指了指另一张空椅子，问。

她白了我一眼，把椅子拉到马文博身边，紧贴着他坐下。

不是，这什么情况？

「我原本是不想来的，但是我听文博说，你今天会来。」

倪丽说着，打量了我一番，问，「怎么就一个人来？你男朋友没陪你来吗？」

还没等我回答，她又抢着开口：「今天周末，你总不会想说你男朋友在上班没空来吧？」

她的声音有些尖利，带着些微故意的意味，在这个不大的包厢里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我猜猜，假设你男朋友今天真的是上班，那么肯定不是什么好单位，或者在好单位里并没有身居什么好职位。人家大企业和企事业单位里的中高层，都是双休的。」

「当然还有另一个可能，那就是你压根就没男朋友。哎呀年纪这么大了还没人要，确实是挺丢脸的，所以你就骗人说你男朋友在上班？」

「孔小姐，请问你是哪一个？」

包厢里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我们这个角落，等着看乐子。

我仔细打量了眼前这对男女，笑了。

「你们两个还真是般配，怪不得能做夫妻。」




自那之后，生活似乎也没多大的改变。

蒋睿依然过着上班画图下班回家的单调生活，而我也依然上班到处蹦哒拉客签单，下班跟朋友吃饭聊天四处逛街。

唯一有变化的，大概就是看手机打电话的次数大大增加，以及周末的生活模式完全改变了。

虽说平时我是住在父母家的，但是以前的周末我会宅在我的单身公寓里，睡觉追剧打游戏，过着没日没夜的放纵生活。

而现在，一到周末蒋睿就会开车带我出去吃饭逛街看电影，或者到周边城镇游玩。

偶尔赶上他有事没法来找我的时候，他也会监督我按时吃饭睡觉，并严令禁止我通宵打游戏。

「你这是找了个男朋友还是找了个爹啊？」

闺蜜半是调侃地说。

「啊？」我挠头，「还好吧，我爸才懒得管我这么多。再说蒋睿也是为了我好。」

一番话，成功让还是单身狗的闺蜜朝我翻了个白眼。

「你完了孔悠，还说演戏呢，我看你这都栽进去了。」

我默然。

「对了，我听说你们班下个月要开同学会，你去吗？」

闺蜜跟我只是大学室友，并不同班，她是隔壁英文系的，而我读的是金融系。

我想起昨晚在群里看到的通知。

「不去，有什么好去的。」

「我收到消息说，马文博在打听你的事。」

一听到这个名字我就沉下了脸。

马文博是我大学时交的男朋友，当时他追我的时候闹的动静不小，当年的我因为见识少，所以被那些在现在看来非常尬的手段给打动了。

结果交往不过一个月，马文博就变得判若两人。

他先是抓住一切机会，从衣食住行各个方面打压我，把我贬得一文不值，在打压完后又各种哄各种表示他离不开我，企图通过这种方式给我洗脑。

但我那时候只是年少无知，并不是傻，被胡萝卜加大棒地敲打了两次后，立刻反应过来这个男人简直有毒。

这不就是在PUA我吗？

于是我干净利落地跟他分了手。

结果分手后他还到处跟人宣扬说因为我水性杨花所以他甩了我，被我知道后，我拉着闺蜜叫上了当时还在警校读书的发小，从精神到肉体给马文博讲了一顿全方位的道理。

主打以「德」服人。

「他不是结婚了吗？还打听我的事干嘛？」

「谁知道呢？也许是想看看你离了他是不是过得生不如死，好嘲笑你有眼无珠？」

我翻了个白眼：「那他还真是有病。」

*

这个周末，我跟蒋睿吃完饭，正准备去看电影。

「蒋睿？」

就在我们走出商场的地下停车场，准备进入刚到达的电梯时，从电梯里出来的人叫停了蒋睿的步伐。

看清来人的蒋睿脸色微微一变。

「李总。」

察觉到身边人的异样，我仔细地打量对面的女人。

一个成熟而干练的女强人。

这是她给我的第一印象。

女人大约四十左右的年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那种上位者的气势。

在我打量她的时候，她也正在观察我，不同于我好奇的打量，她看向我的目光里隐隐带着一丝不屑，嘴角也挂着一丝嘲弄的笑容。

「这位是？」

蒋睿的身子有那么一瞬间僵住了，与我相握的手也无意识地用上了几分力气，眼神闪烁着说不出话来。

「我叫孔悠，是蒋睿的女朋友。」

虽然不是很清楚蒋睿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但我还是替他开了口。

「这位姐姐怎么称呼？」

「呵，女朋友啊，原来如此。」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朝蒋睿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还有事，先走了，再见。」

说完，看都不看我一眼，带着她身后的年轻男人径直离开了。




「哈？」

我瞪大了眼睛：「啥？你说啥？不、不行？是我想的那个不行吗？」

我妈点点头：「是的，所以他丁克，不要孩子。」

「不是......妈你别太离谱！谁家出来相亲会说自己不行啊！？」

「你懂个屁！」

我妈白了我一眼：「正常情况下谁会这么说自己？可你不是不正常吗？」

「我哪里不正常了？」我抗议，「有你这么说自己女儿的吗？」

我对她的态度非常不满。

我妈懒得跟我扯：「人是你小姨介绍的，对方母亲是她的广场舞舞友。」

「那对夫妻原本觉得儿子这样已经没希望了，毕竟哪家会把正常的女儿嫁给这种人。」

「结果一次闲聊你小姨听了他们的诉苦后，就想起了你。」

小姨跟我妈的关系特别好，从小她也特别照顾我，所以之前我给父母甩检测报告的时候，我妈第一时间就告诉了她。

「你小姨找了我们商量，我跟你爸一合计：诶！这不巧了么！你生不了，他不要孩子。」

「至于对方的条件我们也了解过，长得好看，工作不错，算得上一表人才，家庭条件也好，唯一的缺点就是那方面不行。」

「不过这算什么事呢？现在科技那么发达，我看某宝上道具不是一大堆？工具不行就道具来凑呗。」

我听得一头黑线。

「说实话，就小蒋那个条件，要不是因为这个缺陷，还真不一定轮得到你。」

「所以，我跟你爸就和小蒋的父母约好了让你们明天见一面。」

我眉头一皱：「妈，你们难道就没有想过问一下我这个当事人的意见吗？」

「问什么问？你除了拒绝你还能有什么意见？就见个面而已，又不是要你们立刻结婚。你当是多认识个朋友不就得了。」

见我还想反驳，我妈咬咬牙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这样吧，你就去见一见，如果这个再不成，我以后就不再给你介绍了。」

嗯？还有这种好事？

拒绝的话语滚到了嘴边硬是给我咽了回去，我非常痛快地给出了答复：

「说定了？成交！」

*

第二天一大早，我妈就急哄哄地把我从床上铲了起来。

「赶紧的赶紧的！梳洗化妆换衣服，然后快点出门！」

「妈！这才八点多！你不是说约了10点吗？」

两个小时后，我宛如怨气极重的女鬼，准时到达了相亲地点。

一家特别小资的咖啡店。

按照我妈的吩咐，我进门从右边起数六张桌子：

「一，二，三......六。」

然后我就看到了......

「哇哦~」

一个出乎我意料的男人。

不同于之前那些相亲见过的那些歪瓜裂枣，眼前这个男人长得很耐看，是我所喜欢的儒雅温和那款。

这波属于是长在我的XP上了。

「外貌OK，气质OK，身材暂时看不出，身高的话......」

随着我的喃喃自语，视线也跟着下移，看向了被牛仔裤包裹着的修长双腿。

嗯......根据他坐着的高度和从桌底下那伸展的大长腿能够判断出，他应该至少有一米八。

更重要的是，不同于大部分高个子坐着就会习惯性弓背，他往那一坐，脊背是挺直而不紧绷的，看着就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换任何一个稍微有点文采的人看到这幅画面，或许能吹出一篇小作文，但词穷的我憋了半天只能憋出「卧槽好看」这种废话来。

总之完美。

一大早积攒的怨气瞬间烟消云散，突然间我就从女鬼转变成了女人，不那么抗拒这次相亲了。

「你好，我是孔悠。」

面对我的自报家门，对方垂下眼帘，淡然地点点头：「孔小姐，你好，我是蒋睿。」

等我点完餐后，蒋睿再次开口：「孔小姐，你了解了我的全部情况了吗？」

「知道。」我点点头：「蒋睿，28岁，独生子，性格偏内向，谈过一次恋爱，在市设计院工作......」

「不是这些。」

蒋睿打断了我的背诵：「我指的了解不是这些。」

我有些疑惑：「那是什么？」

看着他一副想说又不知道怎么说的表情，我恍然：「哦，你是指......你丁克？还是说......」

说着，看向他的视线沿着他的胸口逐渐往下滑。

嗯......衣服有点碍事，导致身材看不太真切，但感觉还行。

一路下滑的视线最终落在了某个位置。

哇哦，这......可以哦。

蒋睿顺着我的视线低头，在搞清楚了我在看哪里之后，他的脸瞬间爆红。

「看哪里呢你？」

他立刻换了个坐姿，遮挡了我探索的目光。

啧，可惜了。

我咂咂嘴，礼貌地收回了视线。

人倒是挺纯情的。




经过这么个小插曲之后，脸红到差点冒烟的蒋睿也没法再维持之前冷淡的人设，于是我们之间的气氛不再像一开始那么僵硬。

「孔小姐，说实话我这个人特别直，不太会社交，也不是很会哄女生。」

稍微聊了几句之后，蒋睿又一次跟我强调：「而且我还......那个啥，你懂的。所以......」

他欲言又止。

我玩味儿地挑了挑眉。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正常情况下，来相亲的人说的基本都是自己的优点，缺点都是能一笔带过就绝对不会多说一个字。

而关于生理不行这件事，对于男人而言肯定不是什么值得到处说的事。

正常来说，这种事情哪怕是关系很好的朋友聊天时都不可能一而再地拿出来说吧？

更何况我们还是在相亲。

然而自从我坐下来以后，蒋睿就这个事情已经提醒了我两三次。

这合理吗？

这不合理。

于是我试探着开口：「蒋先生，要不我们加个微信吧？我觉得我们还是挺聊得来的。」

眼看着蒋睿本就不太热情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僵在了脸上，我当下了然。

不管他是不是真的不行，至少我现在可以确定，眼前这位跟我一样，是不情不愿地被迫来相亲的。

为了进一步确认我的想法，我掏出手机点开微信，朝他示意：「是我扫你还是你扫我？」

「不是，孔小姐。」蒋睿有点傻眼，「我都表现成这样了，你怎么还这么积极？你不是应该骂我几句然后掉头就走，或者内心嫌弃但面上不显，然后在这次别过后不再联系的......吗？」

哟？还挺有经验啊，看样子是经历很多次了。

「蒋先生，你今天其实并不想来，但是实在没办法，所以你是来完成任务应付父母的，对吧？」

面对我的直白，蒋睿下意识就想反驳。

我慢悠悠地接着说：「实不相瞒，我也是被逼来相亲的。」

他顿了顿，合上了张开的嘴。

「既然大家都是同道中人，不如合作一番？」

蒋睿看了我半晌，似乎在确认我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在耍他。

最终，他点头：「展开说说吧。」

*

愉快地聊了一下午，我们初步制定了一个应对双方父母的计划。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跟蒋睿会在对双方家长宣布两人尝试交往后，演上至少半年的戏，然后再以不合适为由分手。

虽然有可能治标不治本，但至少计划实行的这段时间里我们两个都能喘口气。

之后，蒋睿开车送我回家。

下车前，他突然叫住了我。

「那个......孔小姐......」

「你该改口了。」我提醒，「叫我悠悠。」

蒋睿的脸有些微微泛红，眼神闪躲，不太敢直视我。

说实话，有点可爱。

「假如，我是说假如。......」

我疑惑地看着他。

「假如到时候，嗯......不想分开的话......那怎么办？」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了后面几乎低成了气音。

「嗯？」

我之前倒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不过，这算什么难题？

「能怎么办？不想分就别分呗。」

蒋睿的脸又红了几分。

「既然这样的话......」他犹豫再三，最终开口，「要不......我们先试试？如果真不合适，到时候就按计划走？」

当天回家，我跟爸妈宣布我开始跟蒋睿交往，两位老人高兴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我爸妈也很高兴，说是明天要去寺里上个香，感谢佛祖的保佑。」

洗过澡，我窝在床上跟蒋睿打电话，话筒那头的他的声音相当无奈。

「这不是挺好吗？他们开心了，不折腾了，我们也能松口气。」

毕竟无论是蒋睿还是我，都已经受够了父母们疯魔似地催婚。

好在我们今天对彼此的第一印象都不错，所以才想说合作一下，订下了这么个计划。

如果我们今天继续拒绝对方，鬼知道双方父母下次会找什么牛鬼蛇神来。

虽说我妈之前答应过这次不成就不再催我，但像这种承诺完回头反悔不认的事情，从小到大发生过的次数简直数不胜数。

我妈口中的承诺就跟商店的条例一样：最终解释权在她身上。

结果也不知道我到底戳中了蒋睿哪个点，他突然提出不要演戏，想试着交往一段时间。

我无所谓。

本身他就长得很对我胃口，经过一个下午的接触，他给我的印象也很好。

所以，在他提出这个要求之后，我没考虑多久就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