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宁宁！”周意跑过来，急速略过我，将外套脱掉，跳了下去。
我蹲下来，戏谑地看着眼前这场表演。
周意把蒋宁扶上来的时候，他们的头发上都还沾着水珠，蒋宁眼眶里泪光闪闪，半落不落，“阿暖，你为什么要推我下去，我不会跟你抢意哥的。”
周意扶住她肩膀的手微微用力，掀起眼皮看我，“阿暖，我......”
我嗤笑一声，打断他，“我知道，你想说，蒋宁刚回国，在国内没有人脉，所以你带她来拓宽圈子，你不用解释给我听，我不在乎了。”
他一个箭步到我面前，拉住我的手腕，“阿暖，再给我一点时间。”
呵，给你时间干什么呢？
忘记蒋宁吗？
还是给你时间，和她在中心广场的灯光下拥吻，堂而皇之的一起过夜，带回家吃饭，手挽着手参加宴会呢。
我张了张嘴，最终都没说出口。
我甩开他的手，转身，留下一句，“周意，我们离婚吧。”
余光看到他似乎想追上来，却被蒋宁拉住了衣袖，“意哥，我冷。”
我无所谓的笑笑，只是背对着他们的瞬间，还是有泪流下来。
眼前的灯光被眼泪模糊成一片片的颜色，正如两年前的那个晚上。
彼时我刚毕业回国，第一单就接到了周意公司的商拍。
模特见我是个新人，私自改妆，拍出来的效果总不尽如人意。
“新来的，你到底会不会拍，不会拍就赶紧换人。”
“我们这次的主题是飞行员，但是你把妆和衣服全都私自改掉了，这样还怎么拍？”
“你懂什么，我这样穿才更好看，你不爱拍别拍了。”
他把衣服往肩上一搭就要走，我跑到他面前拦住。
“小姑娘，气性挺大啊。”他脚步未停，重重撞了我一下。
我错估了他的力道，一时没站稳，就往后倒去。
跟所有俗套的剧情一样，周意恰好赶过来，接住了我。
我倒在他怀里，可以清楚地看到他柔和的眉眼，线条清晰的下颌。
“道歉。”温柔的语气中说出的话却有种让人不得不信服的力量。
彼时的周意已经是大公司的高管，他说出口的话自是比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摄影师有分量的多。
那个模特亦步亦趋，刚刚的嚣张气焰全然不见，他垂着头，“对不起。”
“带他去改妆，衣服也换掉。”周意侧着头，对着身边跟来的工作人员吩咐。
那时的周意对我来说，就像是高枝上的花，可远观而不可亵渎。
紧锣密鼓的工作完成后，我拿着相机，对准他的侧脸，悄悄拍了一张。
那天从海市的高楼大厦中走出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夜色，也是这样的灯光，也被冷风迷了眼，满脸是泪。
不过那个时候，心里全都是希望。
七
回到家中，周意坐在沙发上，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疲倦。
自从蒋宁回来后，他难得有回来这么早的时候了。
一见到我，他的眼眸亮了一下，迎上来，接过我的包，“阿暖，我买了你最爱吃的糖炒栗子。”
他递给我一个纸袋，我打开，又是冷掉的糖炒栗子。
“阿暖，你再等等，等宁宁的生活步入正轨，我就不会再去干涉她的生活了。”
我的语气很淡，这段感情走到今天，剩下的，只有疲倦，“周意，为什么要她的生活步入正轨了，我们才能正常？”
“如果她是你的第一选项，你又为什么不再勇敢些，跟我离婚，然后大胆去追。”
我定定地与他对视，良久，他才错开视线。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阿暖，我不会离婚的。”
走过我面前时，他的衣服带起了一阵风，又是那股茉莉花香，我好不容易才忍住了自己想吐的冲动。
我走到书房，看到书房正中间摆着一张巨大的画，落款是蒋宁。
当年，我拍下了一张让学院老师赞不绝口的照片，但是同一时间，蒋宁却拿出了一张几乎一模一样的画。
因为她的画，学院的很多人开始质疑我照片的真实性，一部分人觉得我是看了蒋宁的画用技术合成了照片。
我本不欲理会，清者自清，我无需向一些外行人去证明什么。
但是就在这件事的议论声慢慢变小的时候，蒋宁站了出来，她一口咬定她的画是自己梦中的场景。
于是，我再一次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我拍的地方是一处私家园林，因为一个机缘结识了那座庄园的主人，才获得了授权拍下这张照片。
但是他喜静，我不愿再去打扰。
当初，蒋宁趾高气扬地走到我面前，“假的就是假的，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也不能变成真的。”
我一时之间，有些感叹眼前人的厚脸皮，实在不想跟她做无谓的争辩。
她的画，无论是构图，还是光影，都跟我的照片一模一样，实在让人很难不联想到一起。
当我的照片是合成的言论甚嚣尘上时，那位庄园主站了出来。
澄清的方式也很简单，他只拍了一段庄园的视频，并且亲自到学校来跟老师们说明，“阿暖确实是在我的庄园中拍下了这张照片。”
因为这件事，蒋宁被延毕了。
听说，后来有一家公司买下了那幅画，还不断称赞它的光影。
原来，是周意啊。
他并不顾事情真相，只在乎是否能为蒋宁撑腰。
我握紧拳头，指节泛白。
于是我拿出一只笔，在画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猪头。
她回国那天加我微信，明晃晃地告诉我，她回来了。
回来抢我老公。
罢了，反正，我也要走了。
八
我换了自己所有的联系方式，将离婚协议书签好放在了家里的茶几上。
还有一个粘住封口的信封，是这些天来，我为他和蒋宁拍下的照片。
跟云黛登上飞机的时候，心里还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到了叙国后，尽管已经做过心里建设，眼前的景象还是会让我感叹战争的沉重。
我能感觉到摄影师已经很尽力地在还原战后的画面，但是现实却远远不止画面中的场景。
到达办公处的时候，门口站着一个拄着拐杖的人。
我和他对望，只感觉眼神都透过彼此，穿过了岁月。
接下来的时间，我跟随云黛以及搜救队，去了叙国的各个地方，为他们拍下了无数照片。
在这里不用摆拍，不用布景，随手一抓便能看到人的眼神中对于和平的渴望。
这种生活，忙碌又充实。
我正坐在地上拍几个追着玩的小孩，云黛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现在变化好大。”
我站起来，“哪里变了？”
“你低头看看自己，谁还能把你跟前几个月在海市一身名牌的大摄影师联想起来。”
“云黛，谢谢你，我如今才觉得，自己的心落到了实处，像是脚踩的每一步都是实的。”
她用手将散落的头发撩到耳后，“我有事跟你说。”
“你走了之后，周意四处找你，遍寻无果后，最近，他以你的名义，办了一个摄影展。”
“摄影展上是你近些年的大部分作品，很出色。”
“他这个举动，将你的名声又拉高了一个档次。”
“我们想趁热打铁，将你在叙国拍摄的照片，一并放到网上去。”
我拍了拍身上的土，笑道，“好啊。”
近几个月，在叙国的枪林弹雨中，我已经很少能想起周意。
在海市的生活，于我而言，仿佛就像一场遥远的梦。
在这里，除了吃饭、睡觉、活着、工作，好像根本没时间去思考其他的事情，只是在偶尔看到一对走过的情侣时，我还是会不自觉怔愣一瞬。
晚上回房后，我翻看着相机里的照片。
储存卡的记忆比我好的多，我看到了跟周意初见时拍的那张他的侧脸。
虽然是偷拍，但是我向来对自己的作品要求严苛，苛刻到连一丝光的角度都不能出错。
周意是个很温柔的人，只是他的温柔，是属于所有人的。
那股久违的疼又包裹了心脏，虽然已经被时间削弱了不少，但再一次袭来的时候，还是让我有些喘不过气。
我的手缓缓覆上了删除键，本想留一点记忆的，但是这些记忆太疼了，不如不要。
九
我走出门外，叙国没有绚丽的灯光，没有车水马龙。
在静谧的夜空里，那些星星格外亮。
我看到远处宋臣卓牵着一个小女孩慢慢走着，以整个浩瀚的苍穹作为背景。
习惯性拿起相机，按下快门。
在闪光灯亮起的那一秒，我和对面的人同时露出惊讶的神情。
忘记关闪光灯了。
那个小女孩慌忙躲到他身后，这里的孩子们经历过太多战乱，稍微一点风吹草动就容易撩拨起他们内心的恐惧。
他冲我笑了笑，不知道对小女孩说了什么，小女孩从他背后出来，他们便朝着我走过来。
走近一看，这就是那张令我动容的照片上的女孩，我知道她的名字，叫贝拉。
“贝拉的父母都已经去世了，我收养了她。”他云淡风轻地说着。
要不是云黛跟我说过他的腿就是在那场战争中失去的，我会以为他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
如今历尽千帆，他的身上出现的是很珍贵的从容。
云黛将我拍的贝拉与宋臣卓也发到了社交软件上，照片取名为《宁静》。
十
在办公处看到周意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有些事情，是要当面画一个句号的。
他转过身来，不再复之前的意气风发，深情款款。
现在的周意西装上生了很多褶皱，下巴也有细小的胡茬，一见到我，便哭了出来，“阿暖，我找了你好久好久。”
我不动声色地拉开和他的距离，“周先生，是有什么事吗？”
他随着我出了办公处，语气哽咽，“阿暖，离婚协议我没有签字，我们还是夫妻，能不能别叫我周先生。”
“我已经签过了，在我这，我们已经离婚了。”
“阿暖，你走之后，我才发现，对我最重要的是你，我的第一顺位选择，永远是你。能不能不离婚？能不能回到从前？”
“周意，只要有选择，就说明还不够爱。你本可以在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就坦诚告诉我你有放不下的青梅，亦或者是在蒋宁刚回国的时候，就直白告诉我你放不下她。但你却偏偏选择了既要又要，谁不在你身边，谁就是你的第一选择，这样的你，让我恶心。”
他垂下头，沉默良久，开口，“我看到了那张照片，《宁静》是你拍的吧，你是不是因为里面那个男的，才执意要跟我离婚？”
他的手机铃声不合时宜的响起，我低头，在上面看到了蒋宁的名字亮起来。
他举起看了一下，果断挂掉，眼里还升起几分不耐烦。
“周意，我想跟你离婚的时候，甚至还不认识他。导致我们现在结果的罪魁祸首，一直都是你自己。”
他的脸色一下子颓败，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一直跟在我身后，尤其是当我跟宋臣卓讨论照片的角度、光线时，他更是亦步亦趋。
他并没有签离婚协议，在他的认知里，我们还是夫妻。
我知道，他这样严防死守，只不过是想找到我和宋臣卓交往过密的证据，以此来将我拉下道德制高点，变得和他一样不堪。
但我们向来都保持良好的距离，无论聊天还是工作，都维持恰到好处的关系。
终于，我向他坦白，“周意，你别再跟着我了，你回去吧。”
他强忍着泪意，“阿暖，我们真的不可能了吗？”
我认真看着他，“周意，你看看这里，你脚下和你周围。在这片土地上，情爱真的太小了，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一开始我来，确实是为了忘记你，但是在这里的时间久了，我发觉我似乎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我第一次具象化地感受到我拍下的照片的力量，我喜欢这份工作。我本来就是孤儿，得好心人的资助才能受到好的教育，现在，我想把这份爱传递下去。而你，国内有等你的父母，盼着你的爱人，我们不一样。”
周意眼尾泛红，“阿暖，我明白了，对不起。”
我张了张嘴，还是没把那句“没关系”说出口。
毕竟在这场感情里，我付出了自己全部的爱意。
十一
周意走了后，日子慢慢恢复到了往常的模样。
只是有一天，我们突然收到了一笔很可观的捐赠。
随着捐赠而来的，还有国内寄来的一份包裹，里面是签好了两个人名字的离婚协议书。
十二
随着维和团队的援助和宣传，国际社会对叙国的事情越来越重视。
很多来自各地的好心人开始为这里的儿童捐赠学校，也有很多人去游行呼吁。
叙国终于慢慢恢复了往日和平美好的样子。
我们回国的那天，叙国的人们夹道欢送，往我们的手中塞着各种当地的特产。
我抹了抹脸上的眼泪。
“舍不得了？”宋臣卓递给我两张纸巾，戏谑道。
“当然了，毕竟在这里待了这么久。”
“是啊，不过总归前路是好的，希望能永远和平。”他抬起头，看着远方。
云黛的自媒体账号热度不减，在我们到达国内的当天，也有很多热心的民众来接机。
只一眼，我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周意。
一年不见，他的身形变得更加消瘦。
与我对视了一眼后，他匆匆别开眼睛，隐入人群中不见了。
我听云黛说起过他的消息，自我离开后，蒋宁央求周意让她接下了他们公司的摄影师工作。
但是蒋宁在学校学的是绘画专业，因此她拍出来的照片总是差点意思。
在她将公司一个大客户得罪之后，公司将她和周意一起开除。
周意爸妈得知了这件事情后，也对蒋宁有了偏见，再不让蒋宁登门。
蒋宁的画功其实不弱，但是她老是想一门心思走捷径，终于在她又抄袭了一位画家的画作后，被告上了法庭。
据说被罚的很重，自此之后就消失在人前。
周意找了新的工作，只是瞧他的样子，比之前沧桑了许多。
我回来后，周意又想方设法联系过我，想要见我一面。
我统统没有回复。
自从在叙国经历过生死，觉得一切的情感都变得钝钝的，对周意的所作所为也并没有之前那么恨，只是绝对做不到原谅。
我对周意的爱，早就结束在看到他和蒋宁同时出现在宴会上的那一秒。
十三
又是一年冬天，凛冽的风迎面吹在脸上，有些凉。
身边的人立刻解下了身上的围巾围在我身上。
他拄着拐杖，却站的笔直，“还冷的话，可以到我怀里来。”
我歪头看他，恰好有雪落下，这是今年的初雪。
我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
人这一生，难免会情路不顺，还好我有从头再来的勇气。
爱人先要爱己。
番外（周意视角）
又一年的元旦，只是今年，身旁没有了阿暖。
下雪了，我经过中心广场的时候，看到了她。
她正踮起脚尖，和宋臣卓接吻。
我羡慕又嫉妒，果然，我当时的直觉并没有错，他们之间，是有情谊在的。
原来，当初阿暖看到我和蒋宁在这里接吻时，是这种感觉。
那种痛意排山倒海而来，浑身都紧绷着。
只可惜，阿暖给了我那么多机会，我都没有把握住，不然今日站在她身边的，应当还是我。
在叙国的时候，我本来是没有回来的打算的，我想就那样一直跟着她，跟到她原谅我为止。
但是那天，她很认真地跟我说自己找到了存在的价值。
那时候，她的眼睛那么亮，我好像看到了刚毕业时候的阿暖。
正义，勇敢，一往无前。
阿暖，本该是这样的。
回国后，我签好了离婚协议，薄薄的纸在我手中却有千斤重。
我无奈笑笑，穿过中心广场，拎着一塑料袋的啤酒回到家，蒋宁在沙发上躺着。
他们说的没错，我和蒋宁就应该在一起，臭鱼配烂虾，再好不过。
“你是不是又去见她了？”一见我回来，她就冲上来抓住我的衣领质问。
我不自觉苦笑，若是她肯再见我，我定然每天都去找她，不像现在，我只能隐匿在人群中，远远瞧上她一眼。
对现在的我来说，见她是一种奢侈。
我一点点掰开蒋宁的手，将她按回沙发上，“我去哪，跟谁见面，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也许被我的话刺激到了，她用手狠狠在我脸上抓了一道，一股血腥味铺面而来。
这样的日子，我也受够了。
我怒不可遏地打了她几耳光，一股暴虐的情绪突然涌上心头，我把屋子里能砸的东西砸了个遍。
然而，发泄过后，并没有感到轻松，反而感受到了更大的空虚。
我穿上外套，走出了门
不知不觉间，又走到了我和阿暖曾经的家门口，那家糖炒栗子还开着门。
之前，为了让阿暖在叙国过的好一点，我把房子卖了，拿出自己全部的积蓄捐给了维和团队。
老板热情的打着招呼，“还跟往常一样吗？”
“嗯”我点点头，接过那袋糖炒栗子。
我模仿着阿暖以前的小动作，趁热吃了一个，不禁感叹，果然糖炒栗子是需要趁热吃的。
入口的一刹那，有烟花在天空炸响。
我想起阿暖去年拍的照片，那个时候，她看到了我和蒋宁拥抱，应该也听到了我们说的话。
她拍的照片向来好看，哪怕是伤心欲绝时候的作品。
我的阿暖，本来是那么温暖的一个女孩，却被我伤害成那样。
因果循环，如今我破烂的生活，也是一种赎罪。
只要她前路璀璨，我就知足了。


嫁给周意后，他的小青梅毕业回国了。
更糟糕的是，早在学校的时候，我和她就结下了梁子。
在跨年那一天，她明晃晃地向我宣战，“我要来抢你老公了。”
我看着他们拥抱，亲吻。
却还尽力扮演着一个好妻子的角色。
反正，我两周后就要去维和团队了。
而周意，在我离开后，彻底崩溃。
一
市中心广场外的新年倒计时，站满了熙熙攘攘的人。
终于在喊出 “1”的那一秒，有女生壮着胆子吻上了身边的男朋友。
我坐在三楼的餐厅，透过落地窗看着下面痴缠的一对身影，习惯性拿起相机，抓拍个正着。
“不好意思在这种日子里，还约你出来。”对面的云黛声音软糯，“我这次来，是有事找你帮忙。”
“我加入了维和团队，目前在叙国大使馆，我们想邀请一位出色的摄影师加入，帮我们拍下叙国儿童的现状，引起国际社会的关注。”
“我知道，抛弃这里优渥的生活去叙国，确实非常人所能做到的，所以待遇方面，我们会在能力范围内给你最好的。”
“我们半个月后出发，到时候希望你能加入。”
我用手摩挲了一下玻璃杯，“我答应你。”
她似乎没想到我如此干脆，拿起酒杯转了转，“对了，你老公呢？”
我朝着下面一对情侣的人扬了扬头，“下面那个，就是我老公。”
对面的人笑了一下，举起酒杯，“那么，欢迎你。”
落雪从黑漆漆的天幕中洋洋洒洒而下，暖黄的灯光照着，广场中的情侣们更显暧昧。
蒋宁似有所感，抬起头与我遥遥对望。
在看清楚我的那一刻，她似乎笑了一下，挑衅地抬了抬眼，把手攀上了周意的脖子。
我咽下心中的苦涩，举起红酒杯，对她晃了晃。
我喝醉了酒，被云黛送回家的时候，家里的灯已经亮了起来。
周意迎上来，“怎么喝这么多酒？”
我顶着惺忪的眼，迷糊的看着他，“我以为你今天不回来了。”
他从云黛手中接过我，“怎么会，我不回家能去哪？”
云黛瞪着他，想说什么，被我制止。
她叹了一口气，“我先回去了，你好好照顾她。”
临走前，她对着我说，“不见不散。”
我点点头，对她摆摆手。
借着酒劲，我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突然闻到了一股不属于我的茉莉花香味，一下没忍住，吐了他一身。
他皱了皱眉，却还是小心地扶住我，一步一步，往家门口走去。
回家之后，他小心的脱掉我身上的脏衣服，温柔的帮我擦洗，整个过程中只能瞧见他深情的眸子，没有半点不耐。
若不是今天亲眼所见，真的很难把他和晚上在广场上的人联系起来。
他已经很好的掩饰了身上的味道，若不是我离得太近，可能就错过了这股若隐若无的味道。
不合时宜的电话铃声响起，他顿了顿，点了接听。
“阿暖，公司有点事，我得回去一趟。”
“现在吗？元旦放假，还这么紧急吗？”
“对，有一个跟国外的合同，要今天确认好签掉，国外没有元旦这个节日的。”他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镜框，拿了大衣往外走。
这个理由，他已经在心里打过很多次草稿了吧。
“周意，”我叫住他，眼泪在眼眶里溢满却迟迟未落下，“我不舒服，今天能不能不去？”
他的步子停了一瞬，但是没有回头，“阿暖，乖。”
“周意，那我要吃糖炒栗子，你回来的时候买给我。”
“好。”
随着关门声响起，我从床上坐起来，眼泪无声滑落。
骗子，大骗子。
电话另一边，分明是蒋宁的声音。
尽管周意将音量调小，我还是听到了。她说她刚回国，不熟悉国内的路，一不小心走错了，现在不知道在哪。
小孩子都知道，迷路的时候可以看导航，可以找警察，可是她偏偏要找别人的老公。
我本来，是想体面地跟他告别的。
二
蒋宁回国的消息，或许我比周意都要先知道。
我们在国外是同一所设计学校的同学，只不过我一直不知道她就是周意的小青梅。
她说在新年倒计时的时候请我在中心广场看一场好戏，我便让云黛把见面的地点换在了那里。
本来，我与周意约好了一起跨年的。
“周意，我晚上不能陪你跨年了哦，我有一个很久没见的朋友来找我。”
他摸摸我的头，笑了笑，“没关系，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特别。”
我盯着他，并没有忽略掉他一闪而过的松了一口气的神情。
我垂眸，掩饰眼中的落寞，“周意，你爱我吗？”
他揽住我，在我额头郑重地落下一吻，“当然了，我永远爱你。”
爱我，但是并不影响你也去爱别人。
思绪回笼，我披上衣服，起身出门。
虽然已经是后半夜，但是空中仍然炸开了无数绚烂的烟花。在短暂的火光明灭里，我看到了周意那张熟悉的脸。
在他对面，是哭泣的蒋宁。
原来，迷路是走到了我家门口。
“周意，我们明明那么相爱，为什么不能在一起。”蒋宁控诉着，声泪俱下。
“宁宁......我已经结婚了。”周意艰难开口，似乎已婚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他纠结着，手伸出又落下。
又一枚烟花炸响，我无比清楚的窥见了他眼里的痛楚。
“真的不能，在一起了吗？”蒋宁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颤音，泪水汹涌而出。
周意终于不忍，他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紧紧抱着。
那场烟花下，站着三个人。
我拿出随身带的相机，按下快门。
周意，这算什么呢？
你爱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转身，一步一步慢慢往回走。
那些年我们的记忆，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闪过。
“阿暖，我好喜欢你。”一年前的周意捧着我的脸，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
“周意，你会一直喜欢我吗？”
“会的，我会一直一直喜欢你。”
“你会只喜欢我吗？”
“会的，我只喜欢你。”
都是骗人的。
铺面而来的风吹到我脸上，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将我的心划的破烂无比。
我想冲上去找他对峙，但是既定的输局，又何必去自取其辱。
不被偏爱的，向来都没有有恃无恐的权利。
三
第二天，我开车去了周意爸妈家，这是我们之前就约好的。
周意家并不富裕，是周意工作后才给家里买的房子。
随着门铃声响起，来给我开门的是蒋宁。
她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模样，从鞋柜里帮我拿出拖鞋，“阿暖来了？刚刚叔叔阿姨还说让意哥去接你。”
我沉默着接过拖鞋，不自觉地皱了皱眉，茉莉花味可真难闻。
“阿暖，快来吃饭吧。”婆婆端过一盘菜，冲我招呼了一下。
桌上有一袋糖炒栗子，我走过去捏起一个，已经冷掉了，便又扔了回去。
冬天应该吃热乎乎的糖炒栗子，冷掉的我已经不稀罕了。
“阿暖，”周意边解围裙边从厨房走出来，“宁宁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我就作主让她一起来家里过节了。”
“嗯。”我没有看他，自己走到餐桌边坐下。
蒋宁很自然地坐到了周意的另一边。
好像除了我，所有人都默认蒋宁的存在是合理的。
“吃虾，”他和蒋宁同时夹了一只虾放到对方碗里，却在看到对方动作的刹那心照不宣笑出来。
“你从小就爱吃虾。”蒋宁先开口。
“你不是也是，这么多年没变过。”周意还是把那只虾放到了她碗里。
他们之间好像自成一种旁人无法融入的默契。
在那只虾落到蒋宁碗中的一瞬间，周意好像是突然想起了旁边的我。
他拿筷子的手僵了一下，为了缓和突然冷下来的气氛，他又转头夹了一只虾，放进了我碗里，“阿暖，你也吃。”
鼻子突然觉得酸酸的，“你忘了，我不吃虾。”
他讪笑着，把那只虾又夹走。
“我吃好了，先走了。”我擦擦嘴，站起身。
事实已鲜血淋漓地摆在眼前，我完全不需要再去问周意昨晚在哪过的夜。
“阿暖......”周意跟着站起身，唤了我一声。
只是话还没说出口，便被旁边的蒋宁拉住，“意哥，今天过节呢，陪叔叔阿姨好好吃顿饭吧。”
我握住门把手的动作未停，径直走出去。
外面的冷风扑面而来，我深吸一口气，却挡不住汹涌而出的眼泪。
往年的元旦都是我和周意一起过，今年没有周意了。
以后的每一年里，都没有周意。
四
为了让我提前适应叙国的生活，云黛给我发了很多那边的影像资料。
坍塌的房屋，流离失所的民众，还有长不大的叙国小孩，这一切像是一片沉重的乌云压在我心上。
一张照片吸引了我的注意。
满是废墟的广场上，站着一个小女孩。她很瘦，瘦到显得穿着的衣服格外大。眼神中透漏出无边的恐惧和无助。她微张着嘴，似乎在哭泣，又似乎在呼喊。脸上除了害怕，好像还有不解，似乎是不明白为什么昨日还美好的家园今日就变成了废墟。
这一刻，我突然感受到了照片的力量，也许，去叙国，真的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电话铃声响起。
“阿暖，晚上跟我去参加个宴会。”电话那头的云黛语气轻松。
“什么宴会？”
“慈善拍卖，为叙国的小朋友们做点事情。”
“好。”
宴会上，灯光璀璨，西装革履的男人和光鲜亮丽的女人穿行在大厅中。
我站在角落目视这一切，只觉得这个世界仿佛一个巨大的乌托邦。
“阿暖，这里。”云黛拿着一杯香槟，对我喊了声。
我穿过层层人群挤到她身边，举起我下午看到的照片，“云黛，这张照片是谁拍下的？”
她的深情突然落寞了下来，“是我们原来的摄影师，他叫宋臣。”
“他拍这张照片时，遇上了空袭，他救了照片中的女孩，不过自己也断了一条腿。”
她的手覆上那张照片，眉眼温柔，“阿暖，你还有选择的机会。”
我握住她的手，目光坚定，“我去。”
五
许是真的冤家路窄，我一抬眼便看到了人群中的周意。
他的身影很好找，毕竟是我结婚一年的人。
蒋宁身穿一席黑色抹胸长裙，挽住了他的胳膊。
站在我这个角度看他们，就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么多次了，我本以为我的心已经不会再为周意而痛。
但是见到他们出现的那一秒，还是有密密麻麻的冷意渗透到了四肢百骸。
心脏仿佛被一双巨大的手攥住，只要稍稍一用力，就能四分五裂。
云黛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这一次，她看清了周易的脸，轻笑了一声，“这么多年不见，阿暖，你眼光变差了。”
不知道是不是周易心有所感，或者是云黛话中的阿暖让他条件反射般的转过头，看向我的方向。
我站在原地未动，保持着看向他们的动作，忍着泪意，朝他举了举杯。
在我转身的那一刻，我看到他向我跑过来。
只是我们中间隔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当他踉踉跄跄地冲入人群的时候，我已经离开。
我站在顶楼的泳池旁吹风醒酒，脱下高跟鞋拎在右手中。
“阿暖。”
我并未回头，我知道，是蒋宁。
“我真的很喜欢周意，你能让给我吗？”她笑着问，语气却很冷淡。
我抿了一口左手拿的香槟，并未出声。
她的笑容更甚，“你还没看出来吗？周意爱的是我，只是他被责任感和道德感架住，才跟你周旋到现在。”
我抬眸，眼中神色不明，“你知道周意喜欢穿哪个牌子的衣服吗？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熬夜吗？知道他不开心的时候都会去哪里，会做什么吗？”
她哑然。
我笑的欢畅，“一个满嘴谎言，一个徘徊不定，这算什么爱？”
她愣了一下，忽然红了眼眶，泫然欲泣，“阿暖，你在说什么？我不会跟你抢意哥的。”
我知道，肯定是周意来了。
她的演技太拙劣，显得这个场景滑稽又可笑。
我勾了勾唇，“你抢不抢的，我不在乎了。”
她一下子冲上来，和我推搡起来。
其实她不用这么刻意，我都猜到了她接下来的动作，无非就是掉落泳池，嫁祸我。
于是我伸手，帮了她一把。